张老栓接过纸条,像捧着宝贝似的折好,塞进怀里的布兜。“周掌柜,我信您。上次我老婆子病了,急着用钱,您没要预约单,直接给我取了十两,这份情我记着。”
“都是老主顾,哪能让你着急。”周明轩笑了笑,把碎银倒进一个粗瓷碗里,“你这银子得熔成锭,开春取的时候,给你打个新的银锁,让你孙子戴。”
张老栓眼睛亮了,连连道谢,扛着空布袋子走了。门帘落下,周少庭皱着眉说:“爹,您这是何必?熔银要费工,还得找银匠,到头来也赚不了几个钱。张老栓那点钱,在新贵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在他眼里,是天。”周明轩把瓷碗里的碎银倒进抽屉,“他这辈子就靠修鞋吃饭,一枚铜钱一枚铜钱攒的,比城里新贵的百两银子金贵。民国十六年,你娘生你时难产,家里的钱不够请大夫,是张老栓把刚攒的五两银子送过来,说‘救人要紧’。那银子上还沾着鞋油味,我到现在都记得。”
周少庭愣了愣,他从没听过这事。他只知道父亲守着这老银号,不搞新花样,连城里流行的汇兑业务都不做,总说“远路的钱,不如眼前的人踏实”。
过了几天,天放晴了,顺城街上来往的人多了些。午后,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银号门口,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是城里“同福洋行”的少东家,姓刘。他是周少庭的同学,这次来,是想劝周明轩把银号的业务扩大,引进西洋的记账法,再开几个分号。
“周伯父,现在都讲究现代化,您这银号还是老样子,怕是留不住客人。”刘少爷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个银质烟盒,“我爹说,下个月聚兴银号要在城东开分号,用的是德国的保险柜,还有洋人当顾问。”
周明轩给客人倒了杯茶,茶杯是粗瓷的,上面有个小小的“裕”字——这是当年银号开张时,父亲定制的,如今只剩这一套了。“刘少爷,我这银号小,装不下洋玩意儿。客人来我这存钱,不是图保险柜有多结实,是图我这个人。”
“可人心靠不住啊。”刘少爷笑了笑,“去年城南的‘泰丰银号’,掌柜的卷款跑了,多少人哭着喊着要说法。您这连个正规的账本都没有,就靠个木盒子记着,太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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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轩没反驳,打开那个木盒子,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李寡妇,存银十两,供女儿读书”。“这是李寡妇的钱。她男人是个镖师,十年前走镖时没了,留下她和女儿。她在巷口卖针线,每天赚几个铜板,攒够一两就来存。去年她女儿考上了女子学堂,学费不够,我提前把钱取给她,没要利息。”他顿了顿,又拿出一张纸条,“这是陈先生的,他是个教书先生,每年夏天都来存二十两,说要给乡下的母亲盖房子。前年他母亲去世,他来取钱,我多给了五两,让他给老人家买口好棺材。”
刘少爷看着那些纸条,上面的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却都透着股认真。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带他来裕和昌存钱,周明轩总给她一块糖,说“孩子小,甜的东西能记一辈子”。那时的银号,柜台是老木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连空气都带着股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