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集:银号里的新汇票

半叶印

民国十七年,津门的雨总带着股海腥味,黏糊糊地缠在商号的招牌上。裕和银号的黑漆大门刚推开,账房先生陈砚秋就把一叠新到的印刷汇票码在柜台上,蓝绿色的纸页泛着洋纸特有的光泽,边角印着细密的齿轮纹路——这是西洋技师刚刻的防伪标记,据说用放大镜看,还能瞧见藏在纹路里的“裕和”二字。

“掌柜的,您瞧这新汇票,比咱们之前手写的规整多了,往后再不用怕有人仿冒。”陈砚秋说着,从抽屉里摸出放大镜递过去。老掌柜周明轩没接,枯瘦的手指在汇票上轻轻划着,像在摸一块熟悉的旧布。他今年六十有三,眼角的皱纹里总夹着些银粉似的细屑,那是几十年数银锭、写票号攒下的痕迹。

“规整是规整,就是少了点人气。”周明轩转身走到柜台后的木柜前,弯腰从最下层的抽屉里翻出个红布包。布包磨得发亮,解开三层,里面是块一寸见方的桃木印——印面上刻着半片银杏叶,叶脉细得像发丝,边角还缺了个小豁口,那是光绪三十四年,他刚当学徒时,给东家印票号不小心磕的。

陈砚秋凑过来瞧:“掌柜的,您还留着这老印啊?现在都用机器印防伪了,这木印哪还有用。”

周明轩没说话,捏着木印蘸了点朱砂,在一张新汇票的背面轻轻一按。半片银杏叶稳稳地落在角落,朱砂透过纸页,在背面也洇出淡淡的红痕。“你不懂,”他把汇票递给陈砚秋,“防伪标记防的是假,木印认的是人。老主顾看到这印,就知道钱错不了,这是担保。”

陈砚秋撇撇嘴,没再反驳。他知道周明轩的脾气,这银号里藏着不少“没用”的老物件:柜台下那把缺了角的铜秤,是用来称碎银子的,现在都用天平了,周明轩还总说“铜秤称的是良心,差一钱都不行”;账房里那本泛黄的流水账,记着光绪年间的往来,周明轩每隔几天就翻一翻,说“老主顾的底子,不能忘”。

这话没说错。三日后,裕和银号的门帘被挑开,一股煤烟味裹着个穿棉袍的汉子进来了。是西头煤厂的王老板,脸膛黑得发亮,手里攥着个布包,进门就喊:“周掌柜,给我兑张五百两的汇票,我要去唐山进煤。”

陈砚秋麻利地拿出新汇票,填好金额,递到王老板面前:“王老板,您看这新汇票,有防伪标记,安全得很。”

王老板眯着眼瞅了瞅,没接,反而朝里喊:“周掌柜,您出来给我看看呗。”

周明轩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那枚木印。他接过汇票,在背面按上半片银杏叶,才递给王老板:“老王,这印你认得,到了唐山,要是票号的人有疑问,你让他们看这印。”

王老板接过汇票,指尖在那半片银杏叶上摸了摸,笑了:“还是周掌柜懂我。上次我在北平兑票,那伙计拿着汇票翻来覆去地看,差点误了我的事。有你这印,我心里踏实。”说着,他从布包里掏出银锭,“五百两,您点点。”

周明轩摆摆手,让陈砚秋过秤,自己则拉着王老板在旁边的长凳上坐下,泡了杯热茶:“家里的煤卖得怎么样?冬天快到了,得提前囤货啊。”

“可不是嘛,”王老板喝了口茶,“今年唐山的煤价涨了两成,我得赶紧去订,不然冬天百姓取暖都成问题。”两人唠了半晌家常,王老板才揣着汇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