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1章 他为什么?

慢慢的,台下的气氛愈发沉闷。偶尔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轻微的咳嗽声,以及座椅挪动的吱呀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周帆坐在台下,双手紧紧攥着裤子,手心全是汗,不敢抬头看台上的邹杰,也不敢看周围听众的反应。

邹杰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试图用信息的密度来填补内容的苍白和吸引力的缺失。

讲到网络身份的多重性、线上线下的互动影响、讲到全球化语境下的文化融合与冲突.....每一个点,都在努力想讲出深度和新意,可是每一个点,似乎都精准的踩进了刚刚李乐以更精辟、更富有启发性的方式阐述过的“坑”。

小主,

可他,像是在奋力追赶一个远去的背影,却发现自己连对方扬起的尘土都看不清。

就连原本准备穿插其中的、用以活跃气氛的几句幽默用语,台下也是一点反应都欠奉。

终于讲到结论部分,邹杰再次强调自己的研究如何“系统整合”了经典理论,并为其提供了“实证基础”时,台下依旧一片沉默。没有听到预想中的、表示赞同或感兴趣的低声议论,只有一种礼貌的、甚至是冷淡的寂静。

“......以上,就是我的报告内容。不足之处,敬请各位老师、同仁批评指正。”

邹杰感觉像是跑完了一场极其耗力的长跑,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他站在台上,微微鞠躬,等待着。

台下响起了掌声。

稀疏、零落、缺乏热情,带着明显的礼貌和程式化,很快便消散在空旷的报告厅里,甚至没能完全掩盖住某些座位上提前起身离开时座椅发出的声响。

仿佛在说:“好了,你讲完了,我们可以进入下一环节了。”

果然,主持人说道,“OK,下面进入提问和讨论环节,时间十五分钟。”

。。。。。。

主持人宣布提问后,全场连个涟漪都没泛起,呈现出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会场里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和偶尔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压抑着的咳嗽声。

邹杰站在台上,双手抠着讲台边缘,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台下,像落水者寻找着救命稻草。

前排,森内特抱着抱枕,头一点一点,似乎真的睡着了。玛丽女士低头翻看着会议手册,纤细的手指划过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菲茨杰拉德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递给了身边那位从李乐报告时就板着一张僵尸脸,一言不发的的沃尔夫冈教授,对台上的邹杰毫无兴趣。

其他几位大佬,或交头接耳低声说着什么,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目光却没有焦点。

后排的学者和学生们,有的在低头看自己的笔记或电脑,有的则相互交换着眼神,那眼神里混杂着同情、无聊,甚至是一丝看热闹的兴味。没有人举手。这种集体性的沉默,比尖锐的质疑更让人窒息。它无声地宣告着这场报告的内容未能激起任何深入探讨的欲望。

邹杰感觉脸颊发烫,冷汗沿着脊椎滑下。求助般地看向自己的导师武田直树和藤岛。武田眉头紧锁,脸色阴沉,藤岛则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不知道想着什么。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寂静在蔓延、发酵,几乎要变成实质的压力。

主持人似乎也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全场,试图寻找任何一个可能举手的人。

终于,在几乎令人绝望的漫长十几秒后,一只手举了起来,是那位来自国内一家社科院的王主任。

主持人几乎是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立刻点了他,“请这位先生提问。”

王主任扶了扶眼镜,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英语不错,语气依旧带着国内学术圈常见的那种温和腔调,但问题却像裹着棉布的针,“邹博士啊,报告听了,很受启发,工作量也看得出来,很大,很扎实。感谢你的报告。辛苦了。”

一开口,一种熟悉的先扬后抑的套路,让邹杰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这王主任话锋一转,“不过呢,我有个小问题,想跟你探讨一下。你在报告中多次强调你的研究是对经典理论的整合与实证检验,这个出发点很好。”

“但是,我仔细听了你的理论框架,尤其是关于网络权力分析的部分,发现其核心要素和逻辑结构,与李乐博士刚才阐述的三重互动模型,嗯,相似度似乎非常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上脸色瞬间有些尴尬的邹杰,又瞥了一眼台下安坐的李乐,继续说道,“当然,学术研究,英雄所见略同,思路撞车也是常有的事。”

“但既然存在如此高度的相似性,你是否能更清晰地说明一下,你的研究,相对于李乐博士已经系统阐述过的框架,其独立的、不可替代的贡献究竟体现在哪里?”

“除了你展示的那些数据图表,而且这些数据本身的分析方法似乎也并未超出常规,你的整合与检验,在理论层面,究竟‘新’在何处?”

问题看似平和,实则诛心。

它没有直接指责抄袭,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刺向了邹杰研究最脆弱的地方,原创性不足,疑似过度借鉴甚至模仿。

潜台词几乎是,如果你的核心框架都是别人的,那你所谓的“整合”和“检验”,价值何在?是不是只是一种低水平的重复甚至是模仿?

台下一片低低的哗然,许多原本意兴阑珊的人都重新抬起头,目光聚焦在邹杰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这近乎釜底抽薪的一问。

连李乐都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是针对邹杰,而是瞥了那位王主任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小主,

邹杰的脸瞬间涨红,又迅速褪去血色,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武田直树的脸色更加难看,藤岛也收起了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眼神模糊的地盯着邹杰。

终于一股不甘和多年训练形成的应急反应强行压下了恐慌,邹杰用力掐了掐掌心,清醒了一些。

“谢,谢谢王主任的提问。”声音努力保持着镇定,“李乐博士的框架确实非常精彩,具有很高的理论启发性。我们的研究,确实,确实在某些宏观的思考方向上,存在....交集。”

他避开了“相似”这个词,选择了更模糊的“交集”。

“但是,我们的侧重点和切入路径是不同的。”邹杰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找到一线生机,“李博士的框架更偏向于哲学思辨和宏观架构的搭建,而我们的研究,更侧重于在....在经典社会学理论,比如结构化理论、场域理论的具体指引下,进行....进行中层理论的转化和操作化,并试图通过更,更系统、更大规模的实证数据来进行验证和.....和修正。”

话里提到了“中层理论”、“操作化”、“验证和修正”,这些词听起来很学术,很扎实,试图将他的工作与李乐那种更偏向基础理论构建的“宏大叙事”区分开来,强调自己研究的“实证性”和“规范性”。

“具体到网络权力分析,”邹杰一时间感觉思路稍微顺畅了一点,“我们并非简单套用,而是尝试将经典理论中的权力资源类型学,与网络空间中的具体要素,比如平台规则代码、数据所有权、用户关系网络等进行更精细的对应和测量。”

“将相对抽象的理论概念,转化为可以观察、可以测量的变量。这.....这本身是对理论的一种深化和补充,甚至可能发现理论在解释新现象时的不足。”

这番解释,虽然依旧有些磕绊,逻辑上也并非无懈可击,但至少勉强勾勒出了一个“差异化”的图景。

李乐是画地图的,他是拿着尺子在地图上量距离、做标记的。虽然地图是人家画的,但测量工作本身也有价值。

王主任听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台下也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似乎部分听众觉得这个说法还算能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