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行远停了停,才把后面的话补全:“只是要记得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像这样不辞而别还让自己陷入危险。如果我没有信小陆的话稀里糊涂跑过来,你在那丛荆棘里……”
“封行远……”阮裕轻轻挣开了封行远的怀抱,“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其实一开始……”
他一开始是想着离开,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存在给封行远惹麻烦,江照玉震惊中透露着一点恐惧的神色将他沉湎许久的美梦敲碎了,他无法再忽视这个问题。
况且那天他其实思维是有些不正常的,可能因为头天晚上久违地喝了酒,想起了一直在逃避的过去——那个夜里走在街边的时候,旁边的路上车如流水,路灯昏黄,那一瞬间他在迷茫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迷茫他到底算是人还是猫,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被抱着出门看夜景时一样。第二天得知自己闯了祸,他思来想去,觉得或许只有一走了之是最快的解决问题的途径。
可走出了小区,他又舍不得,犹豫着要往回走,却碰到了停车摇下车窗的秦岁,知道奶奶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再顾不上自己的那些纠结,摸出了口袋里仅有的几张纸币,辗转坐上了往牛角乡方向的车。
“车开不上山,我就下了车自己往山上走,一开始还能找人问问路,后来几乎不怎么看见人了。晚上的时候我就没有力气了,我想休息一下然后再往山上走的。然后你就来了。”阮裕说。
他当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好像这个人类总是这样,从他们相识开始,这人就一直在做一些让他感到欢喜又惶惑的事。比如在素不相识时就执意把伞举在一旁,比如帮他找秦奶奶,比如打开那扇门接纳他。
这个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好像回回都能神兵天降,而阮裕的惊慌也好愤怒也好迷茫也好难过也好,这个人都能适时地将之抚平。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样的人类呢?这样的温柔善良也这样的包容体贴。这样让人舍不得。
“我不准备留在这里,一开始就不准备。”阮裕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也不会去找那位,她和秦奶奶一样,都去天上了。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人还是做猫,不想再给你惹麻烦,我很害怕,我知道他们都不是坏人,但是我是个怪物……”
阮裕说着说着,声音已经低到快听不见。
封行远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不是怪物,你是阮裕,是猫也好是人也罢,陪了秦奶奶两年的是你,来到我生活中的也是你,我不知道你过去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我从不觉得你是怪物,现在也并不觉得你是麻烦。”
大雪之下,封行远那样认真地看着阮裕,有的话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讲出来,便想着干脆趁聊到这里,一股脑儿地都倒出来算了。
“很多年前……”封行远十分艰难地开了个头,毕竟这个“很多年前”的句式,他几乎从未和任何人说过,“我本来跟着妈妈生活,但在一个冬天,她睡着了,没有醒过来。后来我去了外婆那里,新年的鞭炮声里,外公走了。那之后,外婆开始慢慢变得健忘,她忘了外公已经走了,忘了自己没有女儿了,忘了回家的路,忘了所有,最后也忘了跟我道别。
“于是我被父亲接去,我开始在城里念书。我的整个青春期是在与父亲的对峙中度过的,我不喜欢他,他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我一直都知道。我最终如愿以偿考去了外省,学的不是他当时让我必须学的专业。某一天我放假回去的时候,他终于也不在了。
“再后来大学毕业,我进了如今的单位工作,我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可是慢慢的,相识的人也没了来往,说老了要一起钓鱼的哥们儿各奔东西。而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那么普通平庸,但好在大多数人都与我一样普通平庸。不知道哪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世界好像从某个我没有关注到的地方开始裂开了一个窟窿,它越来越大,贪婪地吞掉了每一个慢慢远离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