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方不愿在此逗留。
“我们去拜殿吧。那里比较适合静下心翻阅书卷,寻找线索呢。”
田方似乎没有觉察到他们不自在的疏远,依旧与之前一样亲和温柔。可是,少年少女们一旦想到他是供奉四目神的神官,便不由得产生了隔阂之心。
……但,现在的确是要拜托他没错。众人克服了心里发毛的感觉,跟上了他。
找到的能让众人离开四目神社的仪式,名唤“此岸归来”。步骤出人意料的简洁,在疑心病重的人看来,说不定还会吐槽一句“儿戏吗!”。
“也就是说,只需要把写下真名的纸人形作为自己的替身留在神社里,本尊叼着空白的纸人形从鸟居离开?”
佐原真依垂头丧气:“……可是,这样的话——”
这三个少年早早就背着akimi打着眉眼官司商量好了,就像akimi可以一言不合用手刀劈晕不听话的小孩一样,他们也决定了一定要把她从这个鬼境带出去。
“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
可是此岸归来这个方法,不可缺失的重要一环就是对于回归的坚定渴望。
“你们用不了哦?”
而akimi也陷入了相同的窘境之中,如果让他们带着昏迷的飞鸟井木记一块出去——虽说也有四人成功逃脱的可能性,但也可能出现被她连累的一起迷失、或者一起被发现出不去的可能性。
“……那么,这样如何?”
她给出了一份建议,“你们出去以后,再找人来把这孩子一起带出去。”
“嗯……感觉是非常可信的方法呢!”
“值得一试,两位觉得呢?”
“可以。”
三人当场应下,每个人都应的非常爽快。
……“——所以说!她不是那么说了吗!”
即使被绘着赤红四目的白布遮住了面,众人也能感到忌子正对乖巧跪坐在地上的佐原真依怒目而视,“笨蛋吗你!这时候但凡是个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吧?你这样叫做、叫做——”
他显然是气得狠了,非常有义气陪她一同正坐的灰原雄举手:“同甘共苦!”
“对!同——……”
反应过来的忌子差点被气了个仰倒,“同你个头!你个浓眉大眼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是共甘共苦吗?那是无谓的牺牲!啊!我终于弄明白了,你们都是笨蛋吧?对吧!”
“……咳咳!、咳……你们,是不是嘴上说着理解,”
咳嗽了几声,akimi一一审视着并排跪坐在地上,似乎认错态度非常良好的少年们,最后将不赞同的目光严厉地投向了一行人中最靠谱的七海建人,“但是,就算真依她没有为了回应神社里的声音而松懈地松开人形,你们也会回头吧?”
“——”
被重点对待的七海建人毫不犹疑地迎上了她的视线。
一向心平气温待人的人突然严厉起来、哪怕只是简单地肃正了面容,都会比其他人大声呵斥更来得有威慑力。
可是七海建人是不惧畏的。
和另外两个同伴不同,他要来的更为理性,想着“四目神或许就是任务中的二级咒灵”,可是,也做好了“可能他们正在一个高等级咒灵的领域中被迷惑得团团打转”这种几乎不可能发生的荒谬事项的心理准备的他,在心中,是打算顺利离开四目神社,如果真的有什么异样,就拜托铃宫监督去联络支援的。
……然而,他对上了那双难掩失望、但是比起将责任压在他的肩上,更多的是“我怎么就没有早点发现这些孩子们的小心思呢?”的自责、以及为他们而挂肠悬胆的碧玺一般的眼眸。
诚然,七海建人是迷失三人组中的理性担当。所以当他并没有出口阻拦的时候,就代表着他的理性并没有在良好的运作,无意识中已经偏向、甚至默认了另外两人的所作所为。
“。”
七海建人无法凭着良心说“我并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所以,他也无法再坦荡荡地直面那对澄澈的碧玺了。
“……”
没有人回答。
可是,没有回答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唉啊。”
黑发的供奉之子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制服外套上的螺旋纽扣,也只能头痛地叹息了。
咒术师啊,所谓的咒术师——不管看起来如何开朗、好说话,内在实质,都是这么听不进他人言的吗?
“好啦好啦,不要在生气了。大家,都放平心态吧。”
田方打着圆场,“……不过,这个仪式最重要的就是不被发现。事到如今……”
“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灰原雄却突然扬起了一个笑容——这笑不同于他与同伴们插科打诨时的灿烂傻笑,而是更加充满了力量与信念。
“没办法……”
七海建人做出一副“我也只好奉陪”的麻烦表情,可是他的言语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就解决四目神——”
他说着,黄玉的眼中有热火在灼烧,“从源头解决问题!”
“唔哇、唔哇哇……咒术师都是这么帅气的吗!”
被他们感染着,佐原真依憧憬地双眼放光地捂住了嘴,“我以后,也能成为向前辈们一样棒的咒术师吗……!”
忌子额头有青筋在舞蹈:“做什么就热血沸腾起来了!你们倒是搞清楚状况一点啊?!”
“忌子……”
兴头上的黑发少女望着黑发少年,“忌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好了吧!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等等、小黑和小白呢?!”
将飞鸟井木记暂且安置在了拜殿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奔向本殿,本殿前,小白戴着四目的狐狸面具,幽幽地说着:“真……依,真……终于……来了……”
声音是小白的声音,但是语气却根本不符和。
佐原真依记起了一件事:“啊……!在相良家的时候,小白和小黑就是这样戴着面具——”
忌子冲上前,一把摘掉了小白的面具。眼神恍惚了一会儿,小白清醒了过来,只是请求他们说,请救救妈妈,妈妈和姐姐很痛苦,大家不要讨厌她们之类的话。
根据所见所闻,隐约明白四目神约等于小白口中的妈妈和姐姐的所有人:“……”
佐原真依很想安慰眼泪汪汪的小白,可是,她也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出四目神是好神这样的话来。
所以她只好沉默着、用力地抱紧了她。
兢兢业业地搜集起线索,在碎裂的本殿守护石像中找到了钥匙,众人不约而同地深呼吸了一口气,踏入了本殿。
门后的房间不超过十五叠,因为没有光源也没有门窗的缘故,即使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也依旧给人一种狭小|逼仄之感。
在众人没来得及反应前,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地关上,猩红到简直能刺瞎人双目的字符浮现,不需要的孩子们殒命前最后的呐(诅)喊(咒)响彻在这个房间内,四目神——一个正身长满了沽溜沽溜地转个不停的赤红眼瞳,浑身遍布斑驳污秽色彩的——一级咒灵,出现了。
“……怎么、会——”
七海建人如堕冰窟。
他语无伦次,惊恐无措,双手和膝盖撑地倒了下来。他战栗着,呕吐出的残留记忆加剧了恶性循环,使他根本抬不起手脚,战斗更是无从谈起。
“……啊、呜……!”
如果说咒术师们是慑于咒灵的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排斥的压迫力,出于生物的本能被定在原地的话,佐原真依就是被那些凄厉又不甘的求救声刺痛了耳膜与大脑,以致于那个勉强能说是黑色的鬼东西率先向她伸出无数双“手”的时候,她完全头晕目眩,动弹不得。
“终于……见到你……了……我的……”
“——!”
“真依!”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就在佐原真依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一个露草色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正要被四目神抓过去。
“忌子——!”
“真依、不行!你不可以碰他——”
情急之下,akimi一把推开了正欲去抓忌子的手臂的少女,与不知何时推开了正殿门的田方,两人合力一起,终于把忌子从四目神那里夺了回来。
“——————!!!”
似乎是被这个举动激怒了,四目神不复先前呼唤佐原真依那温婉悲切、令人闻之落泪的女性声音,转而高亢尖锐地愤怒咆啸了起来,声音的震荡让所有人都闷哼了一声,鲜血从耳朵或鼻孔中流了出来。
“——还——给——我————!相————恨、恨——相……总一——真、真……悠、真依……还、……!啊啊、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死▃▇▁▃█▅▇██——————!!!”
咒灵用锋利到几乎可以将人一分为二的、变了调的嗓音号叫着。
巨大的声波震荡下,能够勉强保持清醒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光是动弹一下,都觉得脑袋要炸裂开来了……!
“……建人。”
“……?”
七海建人以为自己听岔了。毕竟这种情况下,除了那只暴走的咒灵,怎么可能还会有人能发出声音?
“去本殿外——大家、还有……她。”
在浩荡不绝的冲击波中非常勉强地扭头,七海建人能听到自己脖子里、颈椎部位的骨头嘎吱嘎吱磨损的声音。
沉重的绝望不断(一次次)堆积,无法推(打)翻(破)恐(循)惧(环),内心沉淀的废弃碎片,使(告诉他)他觉得自己说不定根(动)本(不)没(起)动(来)。
“……拜托你了。”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老是乐观过了头的搭档,颤抖着动了动被他自己咬得一塌糊涂,鲜血淋漓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