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万神是日本神道的泛灵论说法,认为万物皆有灵,所到之处皆有神。甚至连付丧神都可以认为是万物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成为了类似神的存在。
但是,即使是数量泛滥的八百万神中,也有特殊而又尊贵的两脉。
天津神和国津神。
所谓“津”就是“之”的意思,是个无意义的助词。住在高天原(天界)的就是天津神(天神),住在苇原中国(地上)的就是国津神(地祇),两者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某日,天照神突然对其子言“苇原之千秋长五百秋之水穗之国,是汝之国土”、派遣诸神先下去收服国津神们。天津神系取得胜利后,初代的天皇即为天孙迩迩艺命。
倭朝廷的皇族与有势力的氏族所信仰的即是天神,而被倭朝廷平定的各地方居民所信仰的则为地祇。素盏鸣尊虽是伊邪纳岐与伊邪那美之三子,却因为怀念在黄泉之国的母亲,而被父亲与长姊流放到了地上,因此虽然是三贵子之一,祂的孩子大国主神也是国津神。
……但是在另一种传说中,国津神,也就是传说中日本的土著神,才是真正的创世之神。国津神大都是半兽人的姿态,他们的最高神是一个名为须佐之男(素盏鸣尊的别称)的魔神。七万年前,天津神渡过海水来到日本,与日本的土著神展开战斗。
在神明的战争时,大神天照恐惧须佐之男的力量,就躲进了一块巨石后——这又与前一种传说中的姐弟矛盾大相径庭了。
在日本早期政教合一的过去,宗教里记述的神与神的战争,即是部落与部落、城市国家与城市国家、人与人之间的真实战争。为了战争的正确性,因此需要宗教信仰的指引,既是兴奋|剂,也是麻醉药。
……蛇。
蛇啊。
过去千载,以人类的传承而言,居然还有人记得那个被剥夺了一切,只剩下“津”之名的蛇尾精灵啊……
记录的盒子在间隔了千年,被打开了一道缝隙,又在露出的同时被重新盖上了。akimi如此感慨着:真奇妙啊。
七海建人觉得,所谓的“神”,大概就是从人们的敬畏、祈愿、忌讳中诞生的产土神一类的咒灵吧。因为超人之伟力,又被人们当做神明供奉祭祀。
日本的神道教认为有八百万神明——八百万是虚数,意指数不胜数。传说里,除开天照女神、大国主、毗沙门天之类鼎鼎有名、广为人们接受的大神,也有一些因为过于妖异强大而被供奉为“神”的人、妖怪、山石、河流等等。
现实中当然没有神明。这是无稽之谈。他们的前辈五条悟还是“雷神”、“文化神”菅原道真的后代呢。
只是故事中神与鬼的模糊边界,从一定程度上也映射出了古人与自(未知)然(恐惧)的相处方式。
“‘神’并不是重点,那些古旧传说都是些老黄历,也没有什么好提的。供奉的青井家,负责筹备祭祀用的牺牲,采买、厨房、仓储……从醍醐天皇那个时候开始,积累到如今,就算几经衰弱、但终又复起。人脉有多么广阔,你们应当能理解的吧?”
akimi并未深入这个话题,喜欢民俗传说的灰原雄也很明事理地没有闹腾,而是点了点头。
“可是,不是说本家的人都搬到东京了吗?还是富豪权贵云集的,中央区来着……?”
“那是因为在五十年代的时候,青井家顺应时代潮流加入了农协。你们这些在城市里生活的孩子大约不太明白,简单的说,农协是完全掌控了日本农业的巨大利益集体。农民们的耕种必须按照农协的组织来,不然,商店根本不会买他们的作物,农民的一年就相当白操劳了。”
“也就是说,农民的上下游产业链都被农协掣肘?”
七海建人蹙眉,“那为什么,都被村民们蔑称为‘蛇之青井’,甚至可能因为拐卖人口而被逮捕,还要依旧在供奉四目神一事上讨好村民……不、等等,是因为选票吗?”
“蛇、啊……这不是还……”
黑发女性用谁都听不清楚的声音小声地念叨了一句。
“什么选票?”佐原真依问。
“农民是自民党的票仓,农民选票被认为是自民党的基本票。虽然党派内肯定派阀林立,但是,首相自1955年以来基本都是自民党的。农协就是那样的政府主动培养出来的怪物利益集团。虽说那个年代是为了推展现代化农业,也为了能有农民在农村里安心种地……但是现在,反倒是农协为了巩固自身地位在阻碍农业的发展了。”
因为财经和政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七海建人对这方面也多多少少有点知识储备。
他简单地解释了几句,但是佐原真依已经快晕了。
“呃——总之,就是那个青井在农协,农协为了合作的自民党的选票着想,所以要讨好农民……相良地区是其中的一部分——讨好相良、四津的农民的方式就是供奉四目神——”
她努力整理着思路,“这样吗?”
“可是青井从相良地区发家才五十年左右吧,”
七海建人努力遏制着厌恶之情,“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能量买卖人口?不怕被媒体报道吗!要是暴露的话,他们难道不会被当做替罪羊吗!”
“……联姻。”
她垂下眼睛,“把家里的女孩子嫁出去,娶进来没落旧华族、士族的女儿——这样默默累积着,青井家早已今非昔比,靠着裙带关系与自身的不懈发展,已经是农协里很有话语权的家族了。”
“……所以,太多势力、利益链掺杂在其中。即使现在暴露出去,不但揪不出黑恶势力,反倒殃及我们自身。”
灰原雄虽然不明白太多官商勾结的弯弯绕,但是这种已经被说得十分明白的利害关系——
“那——难道就要我们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灰原雄到底是个古道热肠的少年,会成为咒术师,除了是为了解决咒灵带给自身的困扰之外,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不忍他人如遭难的正义心,听了那么多污糟事情,他几乎在怒发冲冠的边缘游走了。
他的怒火并不是奔着akimi而去的,但七海建人还是蹙眉轻声喝止了他,抿紧了嘴唇,看向那双清凌凌的双眸,“抱歉,akimi小姐——”
“啊!对不起!……大姐姐,我并不是——”
灰原雄很快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反应过来这真的并非是他们区区高中生能解决的问题,她完全是出于为他们着想的一派好意,才会把事情缘由这么掰碎了讲给他们听。
“我……”
这浓眉大眼的少年,像只大狗狗一样垂头丧气地耷拉着眉眼,难得露出了没有干劲的一面,“你——明明是为了我好……你想怎么骂我出气都可以!我不会还手的……”
“我明白的。每个人要做好自己的事。没有那些内阁大臣,参议员,会长,他们没做好事,没解决好的漏洞,只知道鞠躬道歉,却要你们几个年轻人去付出代价的。没这个道理的。”
可是她不光山包海容地表示了宽容,还朝着他们冁然而笑,“反倒是我——真的很高兴,能在最后看见你们这样热心肠、会愿意打抱不平的人。”
“青井家是大坏蛋!是恶人!……对吧?”
这时候,沉默了许久的佐原真依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既然对青井知道的一清二楚的话——为什么、秋实姊还愿意作为‘青井亚清’,成为四目神的牺牲品呢?不是为了青井家的话,又是为了什么离开伝见町的大家,来这里送死呢!”
“真依,你——”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听到了!买菜回来的时候,听到了——有人说你不叫‘苍秋实’,而是‘青井亚清’!可是,如果你的家人真像你说的权势这么大的话,为什么不找到你,而是让你在贫穷的伝见町里、在那么小小的公寓里待着呢?!等到需要祭品了,才想起你——”
“我并不是为了偿还青井家对‘我’的生恩而来的,我只是单纯地为了见到读子才来的。”
“可是读子小姐也不会高兴的吧!自己的姐姐不是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安稳地年老自然死——而是被人当做人柱什么的!”
青井读子会不会开心她不知道,但是,青井亚清的梦,就是在她失败的人生结束后,能与妹妹重逢啊。
“哎呀,哎呀,小真依哟,”
akimi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佐原真依的肩膀,“我……很高兴你能为我着想。不过,我没有为青井家送死的打算——事实上,时机得当的话,警车应该马上就会开到四津村、彻查有关人口贩卖的事情的哦?唔,大概就是秋分日晚上,不会超过明天中午吧。”
“您说什么我都——”
难得像机关枪一样滔滔不绝的佐原真依一下子没转过来,“……欸。”
所有人:“……诶。”
所有人:“…………啊?咦、咦咦咦咦咦——!?”
“那个,这个——”
灰原雄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是像电视剧里那样——辅助刑警破案的线人吗!潜伏在犯罪分子里、那个、那个那个——激烈的勾心斗角的那种!呜哇帅爆了!——啊不对,这也太危险了吧!”
“不愧是秋实姊!”
佐原真依又激动,又担心,说出的话弄得像精神分裂了一样,“就是就是!”
“……”
七海建人注意到忌子,他似乎知道些她隐而不言的重要信息,没有露出振奋之色,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生者们的喧嚣。
他模糊意识到,那是与正义必将战胜邪恶无关的沉重。
不过,他到并未过分担忧——出于对自身的信任。
对方再怎么超乎意料,也不可能在速度和力量越过他;她能做出“最后就拜托你们啦”“连我的份一起努力吧”“果然我还是想和妹妹一起”的事,七海建人就能直接粗暴地把她打晕带走——就像她对待飞鸟井木记那样。
“笨蛋……”
忌子喃喃道,“你们都不知道,从彼岸庭院出现,就意味着她已经……”
“——等了好久,你们都没有来拜殿前找我。”
突然的声音让众人纷纷回头,“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是田方。
这神官扶着石壁,没有进到这庭院中,小白小黑躲藏在他身后,只探出个小脑袋来,有些畏惧地看着两个少年咒术师:“书卷,有顺利找到吗?”
“……黄泉子(yomiko)姐姐?”
这时,小黑迟疑地问,“为什么会在那里?不是去妈妈那里了吗?”
“不是读子(yomiko),是akimi(亚清)哟?”
akimi朝幼童们笑了笑,坦荡地望向了四目神的神官,“我是来找读子的。感谢您二十八年以来对她的照顾。”
“哎呀,原来以为是新来的孩子,”
田方脸上的笑容在某个刹那加深了,“——这还真是,来势汹汹呢。”
“诶、诶?不是黄泉子姐姐吗?”
小白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听’起来……差不多一样啊。”
“因为她们是双胞胎啊,”
田方温柔地摸了摸小白小黑的脑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凿口吻道,“所以,相似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吧?”
“咦,是这样吗?”小白又看向了忌子与佐原真依。
“唔,这样吗?”小黑对这倒无所谓啦,“原来是这样啊!”
“是的哟。”
于是小白也不再追究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