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了什么?
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可能会因为安语的经历而心疼不已,但就算他们早有准备,却还是浑身僵硬。
“弟子身边有很多弟子在意的人,师父,所爱之人,所恨之人,亲生父母,所遇到的所有人。但弟子发现弟子错了。”
安语真的好看极了,她便站在那里,平淡地回答着,
“弟子认为师徒情深,所谓师父,既为师也为父。弟子认为同门有谊,应为兄弟。”
在安语说话的时候,天空中忽然浮现出了很多她过去的幻影。
‘你要修养,你才侥幸渡过了鬼门关,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体有多差吗?你是嫌自己不够疼吗,竟然还要牵动自己的伤口?’他们看到死里逃生的安语,听到了为她治疗之人担忧和紧张的话。
‘可我害怕师父会担心。’他们看到小小的安语用一种无措却很坚定的语气道,‘我一定要走。’
明明自己已经伤到快要动不了了,可安语却还是强撑着一步步回到了宗门,她愿意忍受这种常人所无法承受的痛苦,仅仅是因为害怕他师父担心啊。
可是——
‘林安,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吗?你知不知道宗门和我为了培养你花了多大的代价,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死了会让宗门损失多少?你不能死,你以后就不能小心一点吗?\'
‘啊,这就是宗主选的继承人啊,呵,怎么这么弱,再这样下去,她怎么可能配得上少主之位?’
明明连陌生人都看不下去了,但少女视作家的人却在责备她竟然会因此险些丧命!
他们怎能如此冷漠?
当看到小安语茫然无助,像是在看一堆陌生人的眼神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她还小啊!她应该被人好好宠着啊!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可他们只能看着安语慢慢继续道,“但终究是弟子一厢情愿。”
“弟子寻到了自己所爱之人,弟子曾以为自己是在抓住一束光。”
画面中出现了杨元的身影,浮现了杨元小时候救下安语的场景。
众人这才了然,原来安语是因为这件事喜欢上杨元的。他们就看着对师父和同门失望至极的少女眼睛里重新闪烁出了希望和光芒,看着身处黑暗的少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天真至极地去追逐着自己的太阳。
可很快,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看到了安语渡劫时的情形。他们都知道安语帮杨元渡了劫,但却从未目睹过当时的场景。
他们茫然地看着那道道雷劫,看着孱弱的少女,看着她吐出来了一口又一口的血,看着她明明撑不住却还是强迫自己挡在自己的太阳面前,看着她艰难至极地守护住了她心里的唯一一束光。
安语当时承受着的疼痛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可——
‘我不会喜欢在泥泞中挣扎的人。’
‘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但没想到,就连光也会厌恶弟子满身脏污。”
她的光毫不犹豫地就抛弃了她。
明明她拼命守护着这束光没有沾染泥泞,是她得以让他散发耀眼光芒,可这束光却反过来嫌弃她,毫不犹豫地抛下她!
那一刻,少女眼神中的光消失了,她觉得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怎么会这样?
她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
所有人心里都难受得厉害,他们没有想象安语一直经历着这些,只是很快,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安语提到了他们。
“弟子出生便被所有人不齿,弟子以为,只要靠着自己的努力,弟子一定可以让他们改观。”
他们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在肆无忌惮地用阴暗揣测着少女,看着他们在说少女的坏话。
‘呵,她怎么就那么好运,一下子就成为五大派的少主候选人了?’
‘一个连父母都不愿意要的孤儿而已,有什么资格享受这天大的福分。’
他们看到了在阴暗处听到了一切的安语,看着她整个人往阴影处缩聚着,看着她无助地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可即便弟子成为了公认的天才,即便我真的成了一宗少主,他们还是会嫌弃我丑恶的样貌。”
所以,明明该相当骄傲的少女变得自卑,她的自信被所有人的闲言碎语一一抹平,她戴上了面具,活得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假人。
“哪怕我的样貌恢复了,哪怕我好像真的没有可以被指责的地方了,哪怕大家好像都挺喜欢我的了。可最后,他们还是要抽走我的根骨,让我坠入深渊。”
安语的话真的很平静很平静,可每一个字都在刺穿所有人的心,有不少人身形猛晃,
冰意一点点地蔓延,就像是在质问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冷酷。
他们刚刚还在谴责别人,可到头来,却发现原来自己也是罪魁祸首!
那一刻,所有人道心不稳,吐出一大口鲜血。
可安语的声音依旧在继续。
“弟子有一嫉妒之人,嫉妒她生来即在光明,羡慕她万千宠爱加身。弟子嫉妒她,却又拼命地想成为那样的人,弟子无数次幻想,如果我是她的话,我一定可以成为对所有人都充满善意的人。可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是笑话。”
她说的是季清。
“即便是在光明中长大的人,也心思歹毒,阴狠善妒。”
画面中闪过了季清很多次阴暗扭曲的面容,浮现了她很多次恶意针对安语的画面。几乎是瞬间,季父季母的表情就变了,他们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季清。
他们真的没有想过季清会恶毒成这幅样子。
原来不是安语折辱季清,而是季清一直在伤害安语!
哪怕是心里再宠爱季清,再护短,他们也看不下去了,也不得不承认是他们欠安语,他们应该给安语道歉。
他们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教成现在这幅样子?
“季清,你必须给林安道歉。”季父的声音立马冷了下来,“如果你不道歉的话,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儿!”
只是很快,他就怔住了。
包括在场的所有人,也包括面上不忿却立马僵住骇然看向安语的季清。
安语平平淡淡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原来,弟子曾经幻想过无数的人生竟然真的本该属于我。”
好像有什么东西串联在了一起,季父季母和季白的身形全都剧烈一晃。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安语,他们的浑身都在颤抖着。
隐隐间,他们知道安语为什么一定要来这场生日宴,知道她为什么会乞求看完,为什么会那么伤心,为什么什么条件都没有提,只让他们亲口说。又为什么会第一次流泪,又为什么会在抽完自己的根骨后说他们从此两不相欠了,他们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心痛了。
因为血脉相连!
安语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
“弟子认为父女情深,母女情深,弟子曾认为,就算全世界都选择放弃我,弟子的父母也会站在我身边。”
画面中浮现了安语羡慕的眼神。
她羡慕地看着手中描写血缘关系的书本,羡慕地看着季父季母对待季清那样之好,羡慕而希冀地看着凡间中的每一对父子母女。哪怕是件再小再小的事,哪怕只是母亲给孩子买了一支糖葫芦然后揉了揉头,安语都要停驻很久。
她真的很羡慕很羡慕,也很想拥有。
所以,才会在水镜中看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后会怔愣那么长时间,会迟疑很久很久,会耗了那么多的心力去做了神明结,所以,她那早已黯淡的眼眸才可以重新散发出光彩,她终于再一次找回自己的希望了。
但,画面一转,赫然是出现了方才才经历的事情。
“可就算所有人都同情弟子的遭遇,即使所有人,哪怕是曾经对弟子相当不屑的人都心软了,弟子的亲生父母却还是可以冷酷地要抽走我的根骨。”
她的亲生父母是仅有的从始至终都对她怀有恶意的人,不管她怎样做,不管她如何解释。
季父和季母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他们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他们茫然地看着自己面前森白的骨头。
他们做了什么,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啊?
虎父都不食子啊!可他们却一次又一次伤害自己亲生女儿的心,他们竟然逼得她自己挖出了自己的根骨。
明明他们会收养季清的初衷是为了安语啊,他们想通过这样来给安语带去一些福报,他们希望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可以遇到像他们这样的养父母。
可结果呢,可结果呢。
他们的养女在不断地伤害安语,他们非但没有阻止,还助纣为虐,他们甚至在明知道安语很羡慕季清的情况下,还要挖走她的根骨给季清。
安语什么都知道啊。
季父和季母只要想到自己刚刚做什么,他们就觉得一把把刀割在自己身上。
他们怎么能把自己亲生女儿耗费了那么大心力送的生辰礼丢在地上?
又怎么会想着要安慰季清就说出亲生女儿不重要的话?
他们怎么敢丢掉亲生女儿的一片孝心,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丢到这样的面子,又怎么能把那句‘滚’说出口?
这可是他们宠爱至极想要好好守护的女儿啊。
他们甚至都可以为她付出自己的根骨啊。
季父季母无措地看着安语,他们的声音发颤得厉害,“安安,安安。”
额间的黑发一瞬间就白了,他们一瞬间衰老了很多岁。他们无措地看着安语,明明身居高位已久,明明经历过一切大风大浪,可他们现在却像是犯了错又不知道怎么取得原谅的小孩。
他们只能无助地一遍又一遍唤着安语的名字,喊得声音都哑了。
可安语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了。
一命换一命。
赋予生命的恩情早在抽走根骨的时候就还完了,安语和他们再无瓜葛。
他们硬生生地逼着这个渴望亲情的少女把自己的亲生父母当成了陌生人。
安语依旧在平淡地回答着天道的问题。
“弟子认为只要怀有善意就一定可以得到回报。”
画面再次变化,浮现出了很多安语帮助别人时的情景。
所有人都怔住了,这是他们完全没有看到过的场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安语竟然帮助过那么那么多人,从未想过已经被黑暗侵蚀的少女竟然还可以对世界充满善意。
他们从未想象,竟然能有人在被伤到这种程度上后还可以那么温柔。
只是——
“可所有的善意都迎来了恩将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