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正豪来之前已经给自己做好粗茶淡饭的心理建设,但是陆家饭桌上的美食还是让他震惊了一把。
陆爸爸和陆妈妈为了庆祝儿子完成学业,一大早起来杀了家里最壮的那只大公鸡,从此那群母鸡再也不用担心被踩背了。
陆夕濛把这只鸡分成两半,一半做雪菜鸡肉炖蘑菇,一半做白切鸡,再割下一块鸡胸肉切成丁炒青椒。主食是盐水土豆和豆腐汤。
雪菜和蘑菇都炖得十分入味,全是自己家腌的、晒的,酱油的咸香和鸡肉的肥美完全结合在一起,一口下去能配两个土豆。白切鸡则肉质更为鲜嫩,简单的白水烹煮却吃不出半点腥味;青椒微辣但不刺激,煸炒后香味融入鸡丁中,鸡丁炒得不老不软刚刚好,就连平淡无奇的豆腐汤也因为拿鸡汤做汤底而浓香醇厚。
“阿姨,真的太好吃了,这味道,国营饭店大师傅做的都赶不上!”
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等不及咽下去就对陆妈妈竖起大拇指夸个不停。
年纪大了就喜欢嘴甜的小年轻,陆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吃就行,好吃就多吃点。不过这些都是我闺女做的,你可夸错人了。”自从陆夕濛掌勺,左邻右舍见了陆家人就问又吃什么好吃的了,每天饭点那个味道简直馋死人。她觉得女儿确实有这方面的天分,不然怎么从来不做饭的人做了两次手艺就这么好了。
牧正豪一口豆腐汤咽下去,眼神又惊又喜地去看陆夕濛,愣愣道:“妹妹真是心灵手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陆万春表面斯斯文文地笑着,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牧正豪一脚,眼尾余光凌厉:叫谁妹妹呢,老实一点!
吃完饭,陆妈妈从橱柜里拿出一些生活用品来,质量一般,好在是新的比较卫生,对牧正豪说道:“没有别的空房间,要委屈你跟老三挤挤了。”
“没事的阿姨,我们俩睡相都可好了,上次我不小心把水泼在宿舍的床上,大晚上的没法睡人,也是和万春一起的。”
陆爸爸转头对陆沉舟说:“如今乐乐也大了,一直和你们夫妻住在一个屋总是不方便,等天不这么热了,喊侯三他们来修两间新屋子吧,别的屋子有裂的破的也一起补补。”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陆爷爷年轻时修建的,那时候淳朴的农家人什么也没有,两脚泥,一身汗,肩上扛个破扁担,多少年的辛苦奋斗才有钱造这样一个房子。后来陆爷爷在首都医院的工资都投在诊所上了,这个老房子一直没有翻修过。
陆沉舟说:“行,我过两天就去问问他们啥时候有空。”乐乐跟个大灯泡似的,他和媳妇儿的夫妻生活确实很受影响。
见他答应得这么快,王红霞红着脸嗔了他一眼。
乐乐原本坐在小板凳上看他三叔带回来的课本,听爷爷提到他的名字,仰起头来愣了几秒钟,嗒嗒嗒地迈着小短腿跑过去要抱。
陆爸爸把他拎起来放在腿上,他张开小爪爪,里面放着一颗水果糖:“爷爷啊。”
王红霞说:“他现在见谁都要给糖吃。”
“咱们乐乐不护食,是个好宝宝。”陆爸爸亲了孙子一口,“好宝宝,吃完饭了晚上不能再吃糖,牙齿会掉光的。”
乐乐虽然满脸遗憾,还是乖乖把糖放下了,小嘴留恋似的一嗦一嗦,把大家都给逗乐了。
这年头农村没什么娱乐项目,通常就是一家人聊会儿天说说闲话,陆妈妈怕牧正豪觉得无聊,便对陆万春说:“天还早,要不带你同学去王庄看电影?听说今天播《地道战》呢。”
牧正豪惊讶:“你们这里还能看电影?”
陆万春解释说是露天的,搭一块白布在墙上,大家都自带板凳看。画面并不清晰,主要是氛围好。
“那咱去呗,我还没见过这种。”不是没去过城里正儿八经的电影院,他就是觉得新鲜,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心态。
“要走二十几里地呢。”
陆万春不太乐意。他跟两个哥哥以前很爱去看电影,再远也不觉得累,后来发现看来看去就是那些,兴趣减弱了。
牧正豪有些后悔:“早知道把我的凤凰牌自行车骑过来,二十几里轻轻松松。”
过了一会儿,陆爸爸熄灭了堂屋的电灯,大家拿着煤油灯各回各屋。
电线是去年村支书号召大家集资拉的,最开始经常要听指挥避峰拉闸,现在已经很少突然停电,但使用煤油灯省电这个习惯却保持下来了。
牧正豪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睡,没想到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大家都上工挖渠去了,陆万春临走对他说:“你会用秤吧?要真闲的没事,可以去陆氏诊所帮我小妹抓药,她正招帮手呢。”
诊所里的百子柜上每一格都写着药材名,只要根据陆夕濛的药方别把份量搞错了,其实随便一个不通医理的人也能干这个活。
牧正豪连连答应,灶上热的早饭都没吃就屁颠颠去了。
此时陆夕濛面前坐着一个面瘫的病人。
“医森,我一觉碎醒就则样了,救救偶。”他嘴歪眼斜,眼睛闭不上,泪流不止,偏偏什么表情都做不了,味觉丧失,说起话来也大舌头,平翘舌音和前后鼻音完全听不清,每句话陆夕濛都要反应好一会儿。
她摸了摸患者的脸颊两侧,能明显感觉到肌肉僵硬板滞,又摸了摸耳朵后方:“这里痛不痛?我不碰到的时候也痛?”
患者抹了一把眼泪:“痛,好像被人揪着耳朵一样,还有点听不清声音。”
“你睡觉的时候是不是风扇对着脸吹了?”
这人一听,眼泪流得更多了:“四,四啊,我错了医生,你快给我扎两针,死人都能救活,我这个应该不在话下吧。”
他是从县医院打听来的,有人亲眼看到这位医生扎了几针之后把输液猝死的人扎活了,结果医院说他们那儿挂不了这位医生的号,他缠着护士问了好久护士才从院长那里要来了陆夕濛诊所的地址。
不知道外面流言传成了这样,陆夕濛哭笑不得:“能救活是因为还没死。”
两世为人,她自诩医术尚可,但再怎么高明的大夫也是人,不是神,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不能起死人肉白骨。很多医患矛盾产生的原因就在于患者给医生的期望太高了,把他当成神明,以至于医生倾尽全力都达不到那个期望的时候,理想和现实的落差打碎了患者的希望,令他歇斯底里。
“抬一下眉毛试试。”
“抬……抬不起来呀。”
“能笑吗?”
患者憋着气努力了好一会儿:“笑了吗我?”
陆夕濛摇摇头,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哎呀,医生,我眼睛下面的肉好像跳起来了!”
陆夕濛带他去针灸室:“别担心,面瘫肌肉跳动是正常的。”
面瘫俗称歪嘴风,即面部神经障碍,是一种采取中医针灸疗法比采取西医手术治疗更好的疾病,尤其是持续时间比较长的面瘫症状,针灸往往能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还不容易复发。
陆夕濛以手足阳明经为主,浅刺太阳穴、印堂穴、元穴、天枢穴,又换了三棱针挑刺他嘴歪过去那侧的咬合线。
“医生,疼。”
嘴里虽然有点痛,但整个脸麻木冻结的感觉缓和了不少,说话也没有刚进来那会儿模糊了。
“疼就要吸取教训,下次可不能贪凉对着风扇直吹了,冰冷的水不要喝,多吃蔬菜水果,多锻炼身体,每天可以拿热毛巾敷敷脸。”
陆夕濛给他开了三个药,内服以僵蚕、全蝎和地龙各10克为主,配上杭白菊20克,黄芪50克,老鹳草100克,每天饭前半个小时喝。外用的是用白芷、硫磺和胡椒包起来的小药包,塞进鼻孔里,哪边脸歪就塞哪个鼻孔,可以晚上睡觉前塞。等这些药都用完了还要再回来针灸几次。
“我鼻子塞东西容易打喷嚏。”
陆夕濛摊手:“只能忍耐一下了。”
患者又看了看药方,陆夕濛的草书行云流水却不鬼画符,每个字都能认出来:“什么叫僵蚕?”
“就是蚕的幼虫感染白僵菌死去后晒干。”
患者沉默两秒,又问:“全蝎是蝎子,那地龙呢?”
陆夕濛淡定地瞄了他一眼,那意思——你连这都不知道?
“就是蚯蚓。”
患者的眼神都变了,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小伙子,良药苦口利于病,不要有心理负担,加油!”老阿姨相信你!
肩膀上被拍了两下,小伙子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
走出针灸室,牧正豪刚好到了,一听是三哥让他来帮忙,陆夕濛把药方给他:“那你试试抓一剂药看看。”
她的笑容如春风拂面,眉眼都生动起来,牧正豪立马想要表现一下。
打开第一个格子,里面全是小拇指大的白色虫子,甚至能看清它们密密麻麻的脚。牧正豪心里一咯噔。
第二个格子,风干的蝎子,触感僵硬,尾巴还是微微翘起的,似乎随时会活过来蜇上一口。
第三个格子……
怪不得门外告示上给药剂师开那么高的工资,面对各种奇奇怪怪的中药也要有足够强大的心脏才行啊。
“小妹!”
刚送走面瘫患者,徐婶子匆匆忙忙跑进来了。
“我家的鸡不知道出什么问题,一直拉白色的粪便,喂了药也不好,前天开始发现死鸡,昨天死了一只,今天又死了一只,我还要指着它们下蛋呢!”
陆夕濛安抚道:“您先别着急,我跟您去看看。”
她从诊疗记录里拿出两张单子交给牧正豪:“不好意思,我得出诊一趟,今天有两个患者要来拿药,我已经事先配好了,能拜托你帮我看一会儿诊所吗?”
牧正豪自然是满口答应。
真是个好人,陆夕濛在心里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