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个响雷震过,随即乌云闭月,下起暴雨来。
为让尸首免遭雨淋,慕容离只得再把土掩回去。在他掩土的时候,却听得那一个人的声音变成了几十个人的声音,一片乌压压的低声絮语。
“一定要复仇,您一定要复仇!”
雨水和泪水交在一起,看不出慕容离哭得有多厉害。执明急道:“阿离,别跪在这儿了,赶紧起来先找个地方躲雨。”
土已经掩完,慕容离还是失神一般跪在原地纹丝不动。他止住了哭泣。雨依然下个不停。雨水不断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就像他的泪水不曾止住一样。
“一定要复仇!复仇!”
那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大。最后成了狂吼,几乎要盖过天上的雷声。
“啊——”
慕容离抱着头,捂着耳朵,痛苦地叫喊。
他还不到十六岁,不过是个稍大一点的孩子而已。一夜之间国破家亡,眼看着亲人和子民死去的惨状,又被天璇兵士追杀。他身上带了伤,没有地方可以去,也没有人来告诉他应该怎么办。可是他身为瑶光国的王子,国仇家恨不容分说地压在了他身上。就算是被压断了骨头也得生受着。他必须复仇,没有第二个选择。
雨渐渐止住的时候,慕容离平静了下来,自言自语道:“只是这样哭,有什么用呢?”
执明见慕容离的脸渐渐变得冰冷,比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要冷,冷到不剩任何属于活人感情。仿佛他所有的情感都被那场大雨冲掉了。
慕容离站起来,再也没向身后的瑶光王城看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雨停了下来,黑夜却还很长。
第四夜,梦到的是天玑国的行馆典客署。
这应是慕容离到天权之前,还在天玑的时候。当时执明派莫澜为使臣去天玑朝贺立国大典,大典之后,莫澜就把慕容离带到了天权。
慕容离在天玑立国大典上献艺,一曲竹箫惊为天籁。此后慕名来请他献艺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各国世族权贵。而慕容离对他们一概不加理睬。
这日,慕容离穿一身鲜艳的乐伶衣裳,更显得他的脸冷得像冰块一样。他在回行馆住处的路上,被一帮天玑的纨绔子弟出言调戏。公孙钤恰巧路过,帮慕容离解了围。
执明心想,原来还有这么一段事情,难怪阿离说公孙钤曾对他有恩。
慕容离同公孙钤说了一会话,就回到住处,重重地掩上房门。
他方才同公孙钤说话时的镇定自若都是装出来的。一回房就冲到镜台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攥紧了拳头,指节握得发白。
他从箫中把燕支剑抽了出来,往自己脸上比划着。
执明喊道:“阿离,你快把剑放下!”于是也顾不上害怕,就要上前来夺剑。他碰不到梦中的幻象,自然是扑了个空。
剑刃有好几次几乎触上慕容离的脸。终于,他还是把剑收起。一掌将镜子扫到地上。
之后他趴伏在桌案上掩着脸,直到房内的蜡烛燃尽。
第五夜,梦到的是在浮玉山的四国会盟。
天权,天璇,天枢,天玑四国,原本各自为政,且时有明争暗斗。后来遖宿国发兵攻打天璇、天玑,称雄天下之心昭然若揭。公孙钤约四国使臣在浮玉山会盟,商议共御遖宿之计策。
执明本不愿意让慕容离去参加会盟。但见慕容离似乎郁郁不乐,又转了心思同意他去了。
执明见慕容离和公孙钤站在浮玉山颠,望着不远处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瑶光旧城。慕容离问公孙钤,为何天璇攻下瑶光之后任其荒废。公孙钤只轻描淡写地说,瑶光不过是天璇王称雄路上的一处风景罢了。
瑶光亡了,一国王室尽皆殉国,也只是微不足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