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辉?系唔系阿辉啊?听唔听到啊?信号好唔好啊?”(喂?阿辉?是不是阿辉啊?听不听到啊?信号好不好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焦急万分、带着无线电波特有嘶哑的熟悉声音,那浓重的、如同煲仔饭焦香般的粤语乡音,瞬间击穿了黎景辉所有的防备!背景音里,是鼎沸到几乎要溢出听筒的人声喧哗、电视里丁伟杰的解说声、甚至还有隐约的碰杯叫好声和孩童的笑声!
“妈!系我!听得到!信号好清晰!”(妈!是我!听得到!信号很清晰!)黎景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与颤抖,他下意识地把手机贴得更紧,仿佛这样能离母亲更近一些。
“你个衰仔!做乜咁耐先听电话啊!急死我同你老豆啊!”(你这个臭小子!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啊!急死我和你爸了!)母亲的语速又快又急,如同连珠炮,却难掩电力系统领军专家的条理,“我哋睇到广州竞赛台嘅专题报道啊!延迟咗少少!你爸今日特意提前去单位协调,把家属院活动中心嘅多媒体会议室开放咗,大屏幕、专业音响全部调试好晒!我哋同埋电力系统嘅老街坊,阿明叔、张工、李姐佢哋,连隔壁栋嘅王书记都来咗,成几十人坐满晒个活动中心啊!一齐睇你同独行侠比赛嘅精华!”(我们看到广州竞赛台的专题报道啊!延迟了一点!你爸今天特意提前去单位协调,把家属院活动中心的多媒体会议室开放了,大屏幕、专业音响全部调试好了!我们和电力系统的老街坊,阿明叔、张工、李姐他们,连隔壁栋的王书记都来了,好几十人坐满了整个活动中心啊!一起看你和独行侠比赛的精华!)
话音未落,父亲那熟悉而激动、带着一丝哽咽却依旧沉稳的嗓音强行挤了进来,背景里的欢呼声浪瞬间拔高到顶点,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听筒:
“阿辉!!!睇到喇!你个三分波!!!靓啊!!!真系靓到冇朋友!!!”(阿辉!!!看到了!你那记三分球!!!漂亮!!!真是漂亮到没朋友!!!)作为电网中层干部的父亲,此刻难掩激动,却仍保持着几分条理,“张工用佢啲专业设备测咗下你跑位果阵嘅瞬时速度,有 3.8 米每秒,爆发力相当唔错!我同佢讲,呢个速度系以前喺家属院球场练出嚟嘅,佢仲话要叫佢个仔向你学习添!”(张工用他的专业设备测了你跑位时候的瞬时速度,有 3.8 米每秒,爆发力相当不错!我和他说,这个速度是以前在家属院球场练出来的,他还说要叫他儿子向你学习呢!)
父亲的吼声被更大的、混杂着男女老少的集体呐喊淹没,有人用粤语喊,还有人用带着广州口音的普通话喊:
“辉仔好嘢!!!再射多几个三分!!!”(阿辉好样的!!!再多射几个三分!!!)
“独行侠根本防唔住你!!!继续加油!!!”(独行侠根本防不住你!!!继续加油!!!)
“阿辉妈妈!你生咗个好仔啊!!!”(阿辉妈妈!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父亲的声音再次突破声浪,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成个活动中心嘅人啊!一齐拍手!拍到手都红晒!李姐仲特意带咗水果同点心嚟,话畀大家边睇边食!王书记话要把你个精彩瞬间放喺单位嘅宣传栏度,激励后生仔!张工为咗录低你个三分球,仲差点打翻佢台笔记本电脑,吓咗大家一跳!”(整个活动中心的人啊!一起鼓掌!鼓得手都红了!李姐还特意带了水果和点心来,让大家边看边吃!王书记说要把你的精彩瞬间放在单位的宣传栏里,激励年轻人!张工为了录下你那个三分球,还差点打翻他的笔记本电脑,吓了大家一跳!)
黎景辉的眼前瞬间被滚烫的液体彻底模糊!他仿佛能穿透冰冷的电波与浩瀚的太平洋,清晰地 “看到” 那个画面:在龙津路广东电网职工家属院那栋整洁明亮的活动中心里,崭新的高清投影幕布上正播放着延迟的卫星信号画面,他射进三分的瞬间,幕布前爆发出一片欢呼。穿着体面的街坊邻里们坐满了舒适的布艺沙发,茶几上摆着李姐带来的荔枝、龙眼和蛋挞,张工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角落,屏幕上还停留在他投篮的截图。父亲站在幕布旁,手里拿着保温杯,却忘了喝;母亲坐在沙发上,眼眶红红的,却笑得格外开心。阿明叔拍着父亲的肩膀说 “你个仔有出息”,王书记拿着手机对着幕布拍照,嘴里说着 “这是我们电网家属的骄傲”。这些看着他长大的电力系统职工们,有父亲的同事,有母亲的下属,有一起在家属院篮球场挥洒汗水的伙伴,所有人都聚在这个宽敞明亮、空调充足的空间里,为他这个远渡重洋的 “西关仔” 拼命地鼓掌、嘶吼!
小主,
这份来自生命源头、带着专业气息与温暖人情的集体喝彩,远比斯台普斯两万人的喧嚣更让他灵魂深处为之震颤!他想起小时候在家属院的水泥球场上打球,父亲和张工他们就在旁边围观,每次投进一个球,他们就会鼓掌叫好;想起母亲总是在他练球晚了的时候,端着一碗热汤站在球场边等他,说 “打球也要注意身体,别累坏了”。那些平凡而温暖的瞬间,此刻如同电影般在脑海里回放,与眼前的屏幕、耳边的乡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汹涌的暖流。
汹涌的情绪如同积蓄千年的熔岩,瞬间冲垮了意志构筑的全部堤防!他紧紧攥着那部沉重的诺基亚,粗糙的塑料外壳几乎要被他捏碎,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发出轻微的 “咔” 声。咽喉像是被滚烫的熔岩与粗糙的砂砾死死堵塞,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感觉到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用尽灵魂深处的全部力量,试图压制那撕裂胸膛的哽咽,声音破碎而颤抖,用最纯粹、最原始、烙印在基因里的粤语母语,从灵魂的裂缝中嘶吼而出:
“老豆… 老母… 我… 我冇丢架… 冇丢西关嘅架…”(老爸… 老妈… 我… 我没丢脸… 没丢西关的脸…)
这句简单到极致、却重逾千钧的嘶吼,凝聚了他背井离乡的所有血泪挣扎 —— 初到美国时因语言不通被嘲笑的窘迫、季前赛因 “关系户” 争议被媒体围攻的委屈、无数个在训练馆练到呕吐的凌晨、面对奥尼尔俯视时的紧张、被科比批评动作不标准时的愧疚;也凝聚了那片故土赋予他的、永不磨灭的骄傲与承诺 —— 小时候父亲说 “西关仔要有骨气,做事要做到底”,母亲说 “不管做什么,都要对得起自己的努力”。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短暂的、难以置信的寂静!连背景里的欢呼声都停了下来,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随即 ——
“傻仔!傻仔啊!讲乜嘢丢架啊!”(傻孩子!傻孩子啊!说什么丢脸啊!)母亲带着浓重哭腔的笑骂声率先冲破寂静,饱含着无尽的心疼与骄傲,这位电力系统的领军专家此刻也难掩激动,声音都在发抖,“我哋黎家嘅仔,几时惊过丢架!你好叻!真系好叻仔!技术动作规范,爆发力出色,完全符合科学训练标准!比隔篱屋嗰个留学牛津嘅阿强,有过之而无不及!佢阿妈今日都来咗,仲话要叫阿强向你学习添!”(我们黎家的孩子,什么时候怕过丢脸!你好棒!真的好棒!技术动作规范,爆发力出色,完全符合科学训练标准!比隔壁家那个留学牛津的阿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妈妈今天也来了,还说要叫阿强向你学习呢!)
父亲那混杂着欣慰与哽咽的声音也重重响起,背景里的掌声与欢呼如同永不退潮的海浪,再次汹涌起来:
“系啊!阿妈讲得啱!”(是啊!你妈说得对!)父亲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却仍带着中层干部的沉稳,“我哋阿辉!系得嘅!系顶呱呱嘅!继续拼!打出我哋广州仔嘅骨气俾全世界睇!记得食饱啲!着暖啲!训练唔好太拼命,注意身体!保持最佳竞技状态就得啦!”(我们阿辉!是行的!是顶呱呱的!继续拼!打出我们广州仔的骨气给全世界看!记得吃饱!穿暖!训练别太拼命,注意身体!保持最佳竞技状态就行了!)
背景音里,邻居们七嘴八舌的祝福与带着专业术语的调侃如同温暖的潮水,汹涌地冲击着听筒:
“阿辉!下次对阵独行侠再射多几球!角度再刁啲!命中率争取超过 80%!我用示波器帮你分析下出手角度!”(阿辉!下次对阵独行侠再多射几球!角度再刁钻点!命中率争取超过 80%!我用示波器帮你分析下出手角度!)这是张工的声音,带着工程师特有的严谨。
“俾心机!我哋成个电力系统都撑你!打出个名堂嚟!返嚟我哋用高压电缆给你做庆功彩带!保证又靓又安全!”(加油!我们整个电力系统都撑你!打出个名堂来!回来我们用高压电缆给你做庆功彩带!保证又漂亮又安全!)这是阿明叔的声音,他是电网的线路工程师。
“返嚟记得请食饭!唔系茶楼!要海鲜酒家!我识得一间用智能电网调控厨房设备嘅,火候控制得精准,龙虾蒸得刚刚好!”(回来记得请吃饭!不是茶楼!要海鲜酒家!我知道一家用智能电网调控厨房设备的,火候控制得精准,龙虾蒸得刚刚好!)这是李姐的声音,她是电网的后勤主管。
浓厚的、带着咸湿珠江气息的乡音,朴实无华却直抵人心的关怀,如同温暖而汹涌的洋流,隔着冰冷的时空汪洋,汹涌地包裹住黎景辉疲惫、孤独却在此刻被点燃的灵魂。他用力点着头,滚烫的泪水依旧无声滑落,沾湿了衣襟,但那张年轻的脸上,却绽放出了征战 NBA 以来最纯粹、最放松、如同孩童般毫无阴霾的笑容。他想说很多话,想告诉父母他在这里很好,想告诉街坊们他会继续努力,想告诉所有人他不会让他们失望,但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只能反复说着 “知道了”“多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