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河套平原边缘,阴山南麓
秋风卷过苍黄的旷野,带着塞外特有的粗粝沙尘和一股令人不安的腥膻气息。残阳如血,将天际染成一片沉郁的暗红,低低压在起伏的丘陵线上。远处,由无数毡帐组成的庞大营地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灰色巨兽,炊烟升腾,融入暮色,风中隐约传来战马的嘶鸣和某种低沉、野蛮的号角声,呜呜咽咽,撕扯着人的耳膜。
一座由夯土和原木临时构筑的矮小墩台,如同巨兽脚边的一粒沙砾,孤零零地矗立在最前沿。夏侯渊手按腰间佩刀冰凉的刀柄,玄铁甲胄上蒙着一层细密的黄沙。他站在墩台最高处,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单筒黄铜望远镜的镜片,死死锁住地平线尽头那片蠕动的黑潮。
那不是牧人驱赶的牛羊。那是成千上万奔腾的战马,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马背上的人影影绰绰,挥舞着弯刀和套索,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掠过这道单薄的防线,冲入相对富庶、防御空虚的关内平原腹地。
“将军!前锋已入五里!”一名斥候浑身是汗,顺着狭窄陡峭的木梯冲上墩台,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全是轻骑,速度极快!看旗号,是柔然别部‘秃发’的狼头旗!还有‘乞伏’部的猎鹰旗!”斥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秃发、乞伏,这些名字如同草原上最凶悍的豺狼,代表着血腥的劫掠和无尽的噩梦。
夏侯渊放下望远镜,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柔然……秃发……乞伏……”他咀嚼着这几个名字,像在确认猎物的种类,“袁本初这头老狮子一倒,山里的豺狼狐狸,草原的野狗秃鹫,都忍不住想扑上来撕咬一口了。”他猛地转身,对着墩台下厉声喝道:“传令!铁甲车列阵!炮队装弹!火枪营,按一号预案,梯次配置!放他们再近些!放近到能看清他们脸上每条疤的距离!”
“得令!”传令兵嘶吼着,将命令一层层传递下去。沉闷的号角声和急促的铜钲声交替响起,穿透呼啸的风沙。
墩台后方不远,依托几处低矮的土丘和一条早已干涸的季节性河床,由三列“铁龙”组成的防御线已经严阵以待。这并非后世真正的坦克,而是由畜力(健马或改造后的蒸汽牵引车)拖曳的、底部装有厚重铁轮或简易履带的箱型堡垒。车体由硬木为骨,外层覆盖着铆接的锻铁板,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暗光。车厢两侧开有密集的射击孔,黑洞洞的枪口和炮口从中伸出。
每一辆“铁龙”后方,都依托地形半埋着数门精钢铸造的野战炮,漆黑的炮口斜指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烟尘。身着新式暗红色军服的火枪兵们,三人一组,沉默而迅速地依托作为屏障的“铁龙”和临时挖掘的浅壕,构筑起三道交错的火力网。燧发枪上冰冷的金属部件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微芒。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沙抽打铁甲和士兵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烟尘滚滚,蹄声如雷,已近三里!大地在蹄铁下呻吟震颤。冲在最前方的柔然骑士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他们披散着脏乱的发辫,脸上涂抹着狰狞的赭红油彩,破烂的皮袍在风中翻卷,露出精赤而黝黑的胸膛。他们兴奋地嘶吼着,挥舞着弯刀,眼中闪烁着嗜血和贪婪的光芒,仿佛前方已是任其宰割的羔羊,是唾手可得的财富、粮食和女人。
三百步!
两百五十步!
“第一列炮队!装……散弹!”各炮位指挥官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在压抑中响起。炮手们动作迅捷如机械,撬开火药桶,将预制好的、裹着铁钉碎石的帆布包塞入炮膛。
夏侯渊依旧立在墩台,纹丝不动。望远镜里,他甚至能看到冲在最前面那个柔然百夫长脸上那道巨大的、从额头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以及他咧嘴嘶吼时露出的满口黄牙。
两百步!柔然骑兵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席卷而来!最前方的骑士已经本能地俯低了身体,准备迎接即将撞上的人墙和随之而来的血腥搏杀。他们的弯刀在夕阳下拉出刺眼的寒光。
“放!”夏侯渊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沉闷的空气。
“轰!轰!轰!轰——!”
第一列六门野战炮几乎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炮口喷吐出长达数尺的橘红色火焰,浓烈的白烟瞬间弥漫开来。炮身猛地向后挫动,沉重的车轮在松软的泥土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数百枚冰冷的铁钉、碎石、铅子被巨大的动能抛射出去,在柔然骑兵最密集的锋线前方,形成了一片肉眼可见的、由高速旋转的死亡碎片构成的扇形金属风暴!
噗嗤!噗嗤!噗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撞击声,只有无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撕裂肉体、穿透骨骼的声响刹那间响起。冲在最前方的近百名柔然精锐骑士,连人带马,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锋利刀片的墙壁!血雾在一瞬间猛烈地爆开,浓稠得化不开!人和马的残肢断臂、碎裂的骨骼、内脏碎片、碎裂的弯刀和鞍鞯零件,混合着刺耳的惨叫和战马濒死的哀鸣,被狂暴的气浪高高抛起,又像破麻袋一样狠狠砸落在地!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锋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抹去了一大片,留下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缺口!残存的人和马在这突如其来的、地狱般的景象前彻底懵了,冲锋的势头骤然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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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列!放!”炮击的命令冷酷地继续。
又是六道火光在白烟中闪烁!第二波散弹风暴再次横扫,将试图填补缺口的柔然骑兵成片地扫倒!空气中弥漫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柔然骑兵中蔓延。冲在前面的恐惧地想勒住战马,后面的还在惯性前冲,互相冲撞践踏。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杀戮方式,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如同天罚!
“火枪营!第一列!预备——!”各连连长的吼声穿透硝烟。依托在“铁龙”和浅壕后的第一排燧发枪兵整齐划一地举起了枪,将沉重的枪托抵在肩窝,冰冷的枪管稳稳指向了那片因混乱而更加拥挤的活靶子。
“放!”
“砰砰砰砰砰——!”
密集而清脆的爆响连成一片,如同无数鞭炮在铁皮桶内炸开!白色的硝烟从数百个射击孔和壕沟上升腾而起。致命的铅弹如同泼水般射入混乱的柔然骑阵。距离如此之近,几乎无需瞄准!柔然人单薄的皮袍和裸露的胸膛在炙热的铅弹面前如同纸糊。中弹者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猛地一颤,便从马背上栽落,立刻被后面涌上来的同伴或受惊的战马踏成肉泥。战马悲鸣着倒下,将背上的骑手甩飞出去,又绊倒了更多冲锋者。
“第二列上前!预备——放!”
第一列火枪兵迅速蹲下,开始紧张而熟练地清理枪膛、装填弹药。第二列立刻上前填补位置,几乎没有停顿,又是一轮致命的齐射!铅弹组成的金属风暴再次席卷!
“第三列!预备——放!”
三段击的节奏冷酷而高效,硝烟弥漫,枪声连绵不绝,仿佛永无止境。柔然人赖以称雄的轻骑突袭,在这片由金属、火焰和精确杀戮构成的死亡之墙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寸步难进!他们引以为傲的速度和冲击力,成了加速他们走向死亡坟场的催命符。尸体和垂死挣扎的人、马堆积在防线前一百多步的地方,形成了一道不断增高、血肉模糊的新“堤坝”,极大地阻碍了后续骑兵的冲锋路线。
侥幸未被射中的柔然骑兵彻底崩溃了。他们发出意义不明的惊恐嚎叫,拼命勒转马头,试图逃离这片吞噬生命的炼狱。然而,后方不明情况的骑兵还在往前涌,自相践踏的惨剧愈演愈烈。
“铁龙!出击!”夏侯渊冷酷的声音再次下达了致命指令。
沉闷的铰链和齿轮转动声响起。三列“铁龙”车厢面向敌阵的两侧钢铁护板缓缓放下,露出了更多黑洞洞的射击口。同时,车顶厚厚的盖板也被掀开,露出了一门门短管但口径更大的“轰击炮”和架设其上的重型火绳枪(抬枪)。
“轰击炮!霰弹!目标,溃敌后队!放!”
“抬枪!自由散射!压制两翼!”
更加凶猛的火力从移动的堡垒中倾泻而出!轰击炮的霰弹覆盖范围更大,专门打击那些试图组织溃兵、督战后退的柔然头目和聚集成堆的散兵游勇。抬枪沉重的铅弹则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收割着外围试图从侧翼绕行或落单的骑士。
钢铁堡垒在畜力或蒸汽动力的牵引下,开始缓缓向前推进!沉重的铁轮碾过沙地和尸体,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车厢内,火枪手们透过射击孔,持续不断地向外倾泻着铅弹。整条战线如同一堵缓慢移动、喷吐着死亡火焰的钢铁墙壁,无情地挤压着、切割着、碾碎着已经崩溃的柔然大军。
屠杀!
这已经完全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柔然人曾经让汉家边军闻风丧胆的骑射技艺,在更远射程、更快装填速度、更大杀伤范围的燧发枪面前,如同小儿的玩具。他们的骨箭钉在铁甲车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或一声徒劳的脆响。他们试图冲近用弯刀劈砍,迎接他们的却是近距离喷涌而出的密集霰弹和火枪的抵近射击!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不甘地褪去。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开始笼罩战场,但战斗并未结束。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几束粗大得刺眼的白光骤然撕裂了黑暗,如同神罚之剑,从夏侯渊身后的几座高耸墩台上射出!
那是邺城最新研制、刚刚配发到精锐边军的“探照灯”!笨重的玻璃透镜后,是燃烧着鲸油和精炼猛火油的喷灯,在强大的反光罩聚焦下,将前方数百步的战场照得亮如白昼!那些试图借助黑暗掩护逃离或反抗的柔然骑兵,在强光下无所遁形,如同被钉在舞台上的丑角,瞬间成为火枪和抬枪绝佳的活靶子。
“追击!一个不留!驱赶他们滚回阴山以北!”夏侯渊冰冷的声音通过简易的铁皮喇叭在夜空中回荡。他不需要俘虏,他需要的是用最彻底的毁灭,浇灭草原上所有蠢蠢欲动的野心!
铁甲车隆隆前行,踏过尸山血海。火枪兵列队跟进,对着任何还能动弹的影子补枪。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浓稠的血腥和皮肉烧焦的恶臭,混合着柔然人绝望的哀嚎,构成了一幅末世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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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枪炮声渐渐稀落,最终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战马无力的悲鸣。探照灯的光柱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缓缓扫过,如同无形的巨手在清点地狱的收获。尸骸堆积如山,破碎的旗帜浸泡在暗红色的血泊里。坍塌的毡帐在夜风中无力地摇晃,残余的篝火映照着遍地狼藉。
在光柱边缘的阴影里,一个匍匐在尸体堆中的柔然汉子缓缓抬起了头。他脸上涂满血污和污泥,一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显然是被流弹击碎了骨头。他是秃发部的一个十夫长,侥幸未被铁甲车碾碎,也未暴露在探照灯下。他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他看到了那些缓缓移动的、喷吐火焰和浓烟的钢铁怪物。他看到了那些在强光下如同鬼魅般沉默收割生命的士兵。他看到了族中最勇猛的战士像草芥般倒下。
他颤抖着伸出还能活动的左手,哆嗦着,在黏稠湿冷的血泥中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灼热余温的东西。他死死地攥住它,用力从血肉和泥土里拔了出来。
那是一颗变形的、沾满脑浆和泥土的铅弹头。弹壳早已不知飞向何处。
他紧紧攥着这颗小小的、曾轻易夺走无数同族生命的金属疙瘩,仿佛握着一块来自地狱的烙铁,手掌被烫得生疼,却不敢松开。他浑浊的瞳孔在强光扫过的瞬间剧烈收缩,整个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这东西……就是汉人的新‘神咒’?
他猛地低下头,将整个身体更深地埋入冰冷的尸堆和血污之中,只留下一双布满血丝、因极致恐惧而瞳孔放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掌心那颗象征着死亡与未知的弹头。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残存的意识里翻滚、咆哮:带回去!一定要把这邪物带回去!给大萨满看!给乞伏大人看!汉人……汉人的巫术变了!变得比长生天的怒火还要可怕!
辽东·辽水入海口,三山浦要塞
夜,阴沉如墨。海风带着浓重的咸腥和深秋的寒意,卷过刚刚落成的三山浦要塞。海浪拍打着刚刚用水泥加固过的防波堤,发出单调而沉重的轰鸣。要塞棱堡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巨大的炮台黑洞洞的炮口沉默地指向黑沉沉的海面,仿佛蛰伏的巨兽。
要塞最高处的指挥塔楼内,灯火通明。张辽按剑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眉头却紧锁着,盯着铺在巨大海图桌上的辽东舆图。舆图上,代表袁尚残部和公孙度势力的红色标记,如同两颗毒瘤,盘踞在辽东腹地和朝鲜半岛的西北部(乐浪郡一带)。代表疑似塞外部落(乌桓、扶余、高句丽流亡者)的黑色箭头,则从几个方向隐秘地指向这两处据点。几条粗粝的炭笔线,将代表三山浦、沓氏港(大连地区)以及几处深入内陆的坚固据点连接起来,构成一道稀疏但关键的锁链。
“文远将军!”一名斥候队长脚步匆匆踏入塔楼,带来一股冰冷的夜风,甲叶铿锵作响,“刚接沓氏港飞鹰急报!丑时三刻,港外十五里海域,发现不明船队!规模不大,约七八艘,形制奇特,非我华夏制式,亦非常见高句丽、扶余海船!其行踪诡秘,正试图借着夜色和潮汐,向辽东腹地方向摸索前进!”
张辽霍然抬头,眼中寒光爆射,如同黑暗中亮起的刀锋:“形制奇特?何种奇特?说清楚!”
斥候队长语速极快:“据报,船体窄长,吃水颇深,帆桅结构怪异,主桅极高,挂三角硬帆!不似摇橹,速度却颇快!船身涂成深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沓氏港警戒炮台曾以灯语示警,对方毫无回应,反而加速转向,明显意图规避!”
“深色窄船……三角硬帆……速度奇快……”张辽的手指猛地在地图上划过一道线,从沓氏港外的海域直插向辽东半岛与朝鲜半岛之间狭窄的水道,“狼子野心!这是想避开我海上巡逻,绕过三山浦,直接潜入辽东腹地,或是进入朝鲜西海岸,为袁尚那丧家之犬或公孙度那老匹夫运送补给、武器甚至兵员!”
他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传令!三山浦所有探照灯,全部给我打开!对准海面可疑方向!海防炮队一级戒备!所有炮位,装填实心弹!‘飞火’小队,立刻升空待命!我要这海面之上,纤毫毕现!”
“得令!”亲兵疾步冲出传令。
片刻之后——
“嗡……!”
低沉的嗡鸣声从要塞几处高耸的塔楼顶端响起,那是巨大锅炉驱动蒸汽机加压的声音。紧接着,“嗤——”的蒸汽喷射声刺破夜空!
“唰!唰!唰!唰——!”
数道比西北夏侯渊所用探照灯更加粗壮、更加凝练、光柱边缘几乎不带散射的白色光柱,如同神只撕裂夜幕的巨剑,骤然从三山浦要塞的几座主炮台观测塔上爆射而出!光柱瞬间划破沉沉海雾,将要塞前方数里范围内的海面照得一片惨白!翻涌的浪花、漂浮的杂物、甚至海面下游动鱼群的阴影都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