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侍立在贾母榻边,手中捧着填漆海棠式茶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席上的贾珍贾琏。
但见二人交换了个眼色,贾琏微微颔首,几个小厮便悄无声息地抬着大簸箩退到屏风后。那簸箩沉甸甸的,想必都是预备撒赏的铜钱。
这时台上小旦正唱到《惊梦》一折,嗓音清越,如昆山玉碎。贾母眯着眼听了片刻,笑道:这孩子嗓子清亮,赏!
话音未落,贾珍立即扬手示意。只听哗啦啦一阵脆响,满台钱雨纷飞,在明角灯映照下金光闪闪,竟比戏服上的金线还要夺目。
贾母果然大悦,连声道:好,好!这般热闹才衬得起元宵佳节。
贾珍贾琏趁机起身。一个小厮捧着新暖的银壶趋前,贾琏小心翼翼接在手中。我见他二人往这边来,忙俯身问贾母:老太太可要添些热茶?
贾母摆摆手,目光还追着戏台:这会子不用。这时贾珍已走到李婶席前,躬身取杯时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这是要开始敬酒了。
二位爷太周到了。李婶起身还礼,声音里带着几分受宠若惊。
贾琏斟酒时,我注意到他袖口沾着一点墨迹,想必是方才写礼单时不慎染上的。
我悄悄退到屏风后,见贾珍贾琏已跪在贾母榻前。因榻矮,二人屈膝的姿势显得格外恭敬。贾珍捧杯的手稳如磐石,贾琏执壶的动作行云流水。更奇的是贾环等人也都跟着跪了一地,连宝玉也不知何时挤在中间跪下了。
史湘云躲在黛玉身后偷笑,扯着宝玉的衣袖低语:你这会子又凑什么热闹?不如也去斟酒。
宝玉扭头悄声答:等珍大哥哥他们起来再说。这般阵仗,我倒不好独站着。
我正待离开,忽见琥珀急匆匆寻来,额上沁着细汗:姐姐可瞧见二爷的玉佩?方才解下来交我收着,一转身就不见了。
别急,我安抚道,定是哪个小丫头收错了。我正要回怡红院,顺路帮你找找。
穿过游廊时,戏台上的锣鼓声渐渐远了。但见各色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将竹影投在粉墙上,恍若一幅流动的水墨画。这园中的一草一木,我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
走到穿堂前,忽听身后有人唤我。回头见宝玉追来,额上还带着薄汗,冠带也有些歪了。
袭人,你往哪里去?
二爷怎么出来了?我忙替他整理冠带,指尖触到他微湿的鬓发,戏还没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