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抵咩

九两金 是我老猫啊 6383 字 13天前

“铁路完工后尾,我就在街面度捞,帮人走脚、收风(打探消息)、牵线搭桥……乜七杂八的嘢都做。”

“学了些油腔滑调的嘴头,亦都识了些九流三教的人物。”

“日子虽然仲是很苦,但总算……捞到口饭吃,唔使饿死。”

“我以前成日想,人活着,为咩啫?咪就是为了两餐一宿,有啖暖饭落肚,再储到几个小钱,寄返乡下,等老豆老母过得安乐啲,咁就心足嘞!”

“咩尊严啊、骨气啊,那些玩意,更是要食饱饭冇屎屙(吃饱了撑的)先至有闲情去想啦!”

“直到……直到撞见九爷您。”

黄阿贵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我亲眼睇住您带住班兄弟同啲红毛鬼开片火并,睇住您为咗帮死咗的兄弟取返个公道,连成个唐人街的会馆都敢反面……”

“我先至慢慢醒觉,原来呢个世界,有些人,有些事,是紧要过填饱个肚皮的!”

“嗰日,九爷您叫我同辫子党传口信。我心入面……真是惊到腾腾震!”

“但是我想,九爷您信得过我,将咁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黄阿贵就算扔掉条贱命去搏,都要将件事办得靓靓仔仔!”

“后尾被于新嗰班冚家铲捉住,打到飞起……老实讲,嗰阵我都想过,不如认怂啦,保住条命仔最紧要。”

“但是一想起九爷您仲等紧消息,想起渔寮嗰几百个兄弟姐妹……我死死地气顶硬上,死都唔肯讲!”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平日里少有的郑重。

“九爷,我黄阿贵是个地底泥,冇乜大本事。梁伯识得运筹帷幄,昌叔够胆冲锋陷阵,何生刘生满肚墨水,崇和兄弟手起刀落枪头准……我呢?”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乜都唔识,净是识些偷鸡吊狗、睇风驶艃地旁门左道!”

他的语气渐渐哽咽:“但九爷您唔嫌我腌臜,仲肯用我,当我是个人。呢份情……”

他拳头攥紧草席,“阿贵刻在心入面!”

“小人冇大志,唔求风光,只求跟在九爷身边,走脚打杂,出啲牛力,就够嘞!”

“有一日,我黄阿贵也能看着黄皮肤,留辫子的堂堂正正活着!”

他挺直渗血的脊背,字字铿锵:“九爷您捞大茶饭,身边总要有人做污糟嘢。我黄阿贵钻窿钻泥沟、收风打探,自问有几分料——”

他猛地抬头,眼中烧着决绝的火:“只要九爷您开声,我条命,随时就摆这里嘞!”

“我便是今日死了,也要同阎王笑着摆酒。我下去见祖宗,也是坐头桌!”

“就…就抵啦!”

陈九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油滑市侩的黄阿贵,内心深处竟也藏着这样的辛酸和……赤诚。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黄阿贵未受伤的肩膀上,:“阿贵,你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你这条命,不是你自己的,是渔寮上下几百口人的,也是我陈九的。”

“你的用处,不比任何人小。每个人都有自己该站的位置,该做的事。你安心养伤,等你好了,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交给你去办。”

黄阿贵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平日不敢和陈九这样掏心掏肺,不知今日却怎么顺着心意一股脑咕噜出来了,此时却是满心满眼都是憋屈散出去的痛快。

痛快到忍不住想嚎叫几声。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彻底不同了。

我黄阿贵,也是个硬直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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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冬雾如同浸透了水的灰色毛毯,沉甸甸地压在海湾之上。

码头上,新装的蒸汽起重机偶尔发出的短促汽笛声,与爱尔兰和华人苦力们在远方码头修建新泊位时传来的、被海风吹得支离破碎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构成这座新兴城市躁动不安的晨曲。

小主,

小卡尔·阿尔沃德,身着笔挺的美国缉私船局制服。

深蓝色的厚呢面料在海风中纹丝不动,黄铜纽扣在晦暗的天光下十分显眼。

他金色的发丝在帽檐下被海风吹得微微散乱,却丝毫不减其眉宇间的倨傲。

他刚从一场充斥着官僚腔调和雪茄烟雾的晨会上下来。

上司关于“务必加强巡查,严厉打击日益猖獗的酒类与鸦片走私,以维护合众国税收与社会风评”的冗长训示,以及那几乎凝固在空气中的陈腐气味,让他本就因昨夜宿醉未消而烦躁的心情愈发恶劣。

“老大,今天又是这条线,巡逻天使岛北边那片烂泥滩和普雷西迪奥东边的水道。”

一个名叫帕特里克·奥康纳的下属凑了过来,他是个二十八九岁的爱尔兰裔,身材虽然不算特别粗壮,但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狡黠与油滑,是队里有名的“包打听”。

“听那些在码头区劣质私酿酒铺子里混日子的线人说,最近风声紧得很,那些从墨西哥或者哥伦比亚那边偷运烈性私酒的‘水老鼠’又开始在夜里活动了,专挑咱们换班的空档和那些该死的雾天行动。”

卡尔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只是用马鞭的鞭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擦得锃亮的高筒马靴。

普雷西迪奥和天使岛之间的水道,以及周边那些星罗棋布、芦苇丛生的小岛和隐蔽的河口,确实是走私贩子们钟爱的藏身之所和中转站。

但于他而言,这种日复一日、如猫捉老鼠般的巡逻,枯燥得如同嚼蜡。

他渴望的是真正的功绩,是能让父亲在市政厅的同僚面前、在那些德裔商会的宴会上引以为傲的战功,而不是在这冰冷刺骨的海风中,追逐几艘偷运劣质威士忌和廉价朗姆酒的破船。

他需要的是一场“大买卖”,足以让他名声鹊起。

“打起精神来,奥康纳,”

卡尔的声音带着压抑的不耐,他不喜欢奥康纳那种过于亲近的称呼和油滑的腔调,但眼下也懒得纠正,

“别让那些肮脏的耗子扰了大人们的清净,更别让那些偷逃关税的杂碎,侵蚀了合众国的利益!”

他父亲威廉·阿尔沃德刚刚当选市长,整个阿尔沃德家族都沉浸在权力的荣光之中,他自然不能容忍任何可能玷污这份荣耀的瑕疵,哪怕只是些微不足道的走私贩。

他需要用一场漂亮的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也为父亲的“新政”增添光彩。

缉私巡逻船划开海湾表面那层灰蒙蒙的薄雾。

卡尔站在船头,任凭海风吹打着他年轻却已显出几分冷硬轮廓的脸颊,他挺直了脊背,那身制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

他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才能从这乏味的巡逻中榨取出一些“油水”,或者至少,制造一些值得在军官俱乐部里吹嘘的“战绩”。

“头儿,您瞧那边!”

奥康纳那略显尖利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闷,他指着远处一片犬牙交错的礁石和芦苇荡遮挡下的隐蔽浅滩,“有动静!看那吃水,像是装了不少好东西!”

卡尔迅速举起手中的单筒黄铜望远镜。

镜头里,几艘不起眼的小型渔船,更像是本地常见的、经过改装的意大利式“费卢卡”小帆船。

船帆破旧,船体也显得有些年头。正鬼鬼祟祟地泊在浅滩边缘。

十几个穿着深色粗布衣衫、头戴各色旧毡帽的男人,正手忙脚乱地从一艘稍大的、看起来像是从湾区某个废弃船坞拖出来的驳船上,往小船上搬运着一个个深色的木桶。

那些木桶的形制和大小,像极了用来装运烈酒的橡木桶,而且数量不少,至少有二三十个。

“哼,又是这帮该死的意大利杂碎和不知道哪里来的码头流氓!”

卡尔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在他看来,这些来自南欧的移民,和那些爱尔兰酒鬼、东方来的苦力一样,都是这座城市秩序的破坏者,是文明社会的蛀虫。

“他们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怎么也清剿不干净!仗着熟悉这片水域,就以为能瞒天过海,把那些刮肠子的玩意儿运进城里?”

奥康纳嘿嘿一笑,搓了搓被海风吹得有些僵硬的手,脸上露出贪婪的表情。

“头儿,这帮家伙最会钻空子,看他们那贼头贼脑的样子,十有八九又是在捣鼓那些从墨西哥偷运过来的龙舌兰,或者是本地私酿的劣质威士忌。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外快啊!”

“要不要上去查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也让兄弟们弄点辛苦费?”

卡尔冷哼一声,默许了奥康纳那点不言自明的小心思。

“查什么?直接给我撞过去!让他们知道,这片海湾,是美利坚的海岸警卫队说了算!至于那些货……”

他顿了顿,“先看看成色再说。如果是些不值钱的垃圾,就让他们连人带船一起喂鱼!”

巡逻船在卡尔的命令下,蒸汽锅炉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加速扑向那几艘小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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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正在搬运木桶的男人显然没料到缉私船会像幽灵般从晨雾中冲出,顿时乱作一团。

有人惊慌失措地试图解开缆绳,想要驾船逃跑;有人则手忙脚乱地将刚搬上小船的木桶往混浊的浅滩水里扔,企图销毁证据。

“不许动!海岸警卫队缉私!所有船只立刻停船接受检查!敢跑的格杀勿论!”

奥康纳站在船头,扯着他那公鸭般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手中的短棍已经饥渴难耐地在掌心敲打,仿佛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卡尔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巡逻船粗暴地撞向其中一艘试图掉头逃窜的小帆船。

沉重的船体撞击在相对脆弱的木质帆船侧舷,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巨大的冲击力将船上的三个男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掀翻进冰冷刺骨的海水里。

卡尔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们落水时的惊呼、呛水声以及徒劳的扑腾声,但这丝毫没有引起他半分同情,反而让他眼中的暴戾之气更盛。

他甚至觉得,这种场面,比在军官俱乐部里猎狐还要刺激。

“把他们都给我捞上来!一个也别想跑!跑了的,就当是畏罪潜逃,直接开枪!”

卡尔厉声命令。

几个警卫队员手持带钩的长杆和绳索,如同捕捞海豹一般,将那些在冰冷海水中挣扎的落水者一个个粗暴地拖上甲板。

他们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额头在落水时磕破了,鲜血混着海水往下淌,看起来狼狈不堪。

“说!你们在干什么?!那些桶里装的是什么?!从哪儿来的?要运到哪儿去?!”

卡尔用马鞭的鞭柄狠狠地抽在一个身材较为矮小、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中年男人脸上,那人的脸颊立刻肿起一道鲜红的鞭痕,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他吓得魂飞魄散,操着一口带着浓重意大利口音的蹩脚英语,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说他们只是些可怜的渔民,那些桶里装的不过是些用来腌制渔获的粗盐和淡水,想趁着雾大运进城里卖个好价钱。

“渔民?腌鱼的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