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静观其变,忌惮在心中滋生蔓延,却一时找不到任何发作的理由。
陈恪太“乖巧”了,乖巧得严丝合缝,无懈可击。
他所有行为都符合一个“忠谨勤勉”的纯臣形象,让徐阶这位以“深沉有度”着称的首辅,也感到无处下口。
这份极致的乖巧与自律,是陈恪用惊人的理智和自制力换来的。
他深知,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权势和恩宠,其根源并非自身的才华或魅力,而是源于嘉靖帝那基于“有用”且“可控”的信任。
皇帝需要一把锋利且好用的刀,但绝不允许这把刀产生自己的意志,甚至反过来威胁持刀的手。
一旦他流露出超越“利器”范畴的野心,比如试图整合心学资源形成学派力量,或插手吏治民生收买人心,那么迎接他的,绝不会是高拱的欣赏和同僚的敬佩。
而必然是嘉靖帝那双瞬间变得冰冷猜忌的眸子,以及随之而来的、足以将他连同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彻底碾碎的政治风暴。
他必须让嘉靖满意,让嘉靖觉得他永远是那把最锋利、最能解决问题、却又绝无可能伤及自身的宝剑。
于是,他更加专注地投入到火器的改进与大规模生产中,用边镇一次次传来的捷报和敌军首级,作为对皇恩最好的回报与巩固。
这是一种走在刀锋之上的极致平衡。
一边是穿越者灵魂中深知必须推动变革、开启新局的使命感的灼烧;另一边是皇权至上、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的冷酷现实。
他必须在两者之间,于万丈深渊之上,找到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细如发丝的独木桥。
这一日,他自西苑精舍汇报完新式后装舰炮的进展出来,嘉靖帝因近日边捷频传,心情极佳,不仅详细询问了细节,更额外赏下两柄玉如意和数匹江南的苏锦,温言勉励:“陈卿办事,朕是放心的。国之利器,赖卿掌划,辛苦了。”
恩宠之隆,引得侍立一旁的黄锦脸上那惯常的、如同面具般的笑容都更盛了几分,语气也愈发谦卑。
陈恪恭敬谢恩,垂首退出精舍。
走在高高的、投下巨大阴影的宫墙之下,料峭春风拂过,卷起些许尘土,他却感到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与孤寂。
周遭的煊赫与恩遇,仿佛都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他能看见,能利用,却难以真正融入其中,感受到温暖。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紫禁城巍峨连绵、在灰色天空下显得格外肃穆的飞檐斗拱,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宫墙与时空的阻隔,看到那片他真正向往的、波涛汹涌的、代表着未来与希望的蔚蓝大海。
“穿越者守则第三百三十一条,” 陈恪在心底无声地刻下冰冷的字句:“使命如星,指引穿越迷途;然星光虽亮,亦需渡世之舟——在未能造就可破浪巨舰前,纵有千般不甘,亦需忍性蛰伏,假借旧舟之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