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影响力,早已超出了一个寻常兵部侍郎甚至伯爵的范畴。
兵部尚书高拱,性情刚烈,眼光极高,素以“识人明、办事辣”着称,朝中多少老臣勋贵在他眼中不过尸位素餐之辈,却独独对这位年轻他三十余岁的陈恪,流露出毫不掩饰、甚至有些破格的激赏与近乎平等的尊重。
两人在兵部值房商议军务,或于西苑御前奏对时,高拱常会自然而然地侧身,征询陈恪的意见:“子恒,于此事如何看待?”言语间并非上级对下级的指令,反倒更似同僚间的切磋,甚至时常能听到高拱那带着浓郁河南口音的爽朗笑声和击节赞叹:“妙极!子恒此议,真乃老成谋国之论,切中肯綮!”在许多涉及军械调配、新军编练、边将考课乃至战略布局的事务上,两人几乎“穿一条裤子”,默契无间,形成了强有力的联盟。
这种联盟,使得陈恪在军事领域的话语权,实则已达到了令人咋舌的顶峰,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成为了高拱在技术装备和战术革新方面的“首席智囊”与执行臂膀。
尤其在前不久,另一位极具潜力和野心的兵部左侍郎张居正,被外放至地方历练后,陈恪在兵部的地位更显突出,几乎成了高拱之下、具体实务的第一人。
然而,身处漩涡中心的陈恪本人,却清醒、冷静得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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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个最高明的走索者,精准地把握着平衡,严格地将自己的手脚束缚在几个皇帝乐于见到、且不易引发猜忌的框框之内:职权范围内的东南武选、兵部例行的戎政奏报协调、以及神机火药局的一应研发生产事务。
除此之外,绝不越雷池半步。
六部其他事务?吏部铨选、户部漕运、刑部断案?不置喙,不评论,仿佛从未听闻。
都察院风闻奏事,弹劾百官?不掺和,不表态,敬而远之。
地方官员升迁贬谪,封疆大吏调动?不打听,不关说,视若不见。
他甚至刻意淡化自己另一重极为耀眼、本可汇聚巨大清望的身份——嘉靖二十九年状元郎、心学门人。
王畿、钱德洪等心学大佬,数次致信或通过门下弟子传递信息,言语中隐隐有将他推向前台、凝聚力量、甚至与日渐保守求稳的徐阶分庭抗礼之意。
但皆被陈恪以“晚辈才疏学浅,终日忙于琐碎军务,实不敢玷辱师门清誉,于大道更无寸进”等谦卑到极致的言辞,恭谨而坚定地婉拒。
他刻意回避清流文人的诗酒雅集,谢绝一切哲学义理的公开辩论,将自己精心包装成一个纯粹的、只知埋头军工实务、醉心于“奇技淫巧”的“技术型”勋贵武将。
他仿佛主动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厚厚的、名为“专精事务”的甲胄,隔绝了外界试图加诸于他的更多政治期待与派系标签。
但智慧深沉如徐阶者,岂能看不出这谦退背后的韬光养晦?
陈恪越是表现得人畜无害,只关心火药配方和铳管锻打,他在那些对徐阶“调和”圆融路线感到失望的年轻锐进的心学门人、以及朝野上下看重实绩的务实派官员心中的威望就越高。
这种无声的积聚,如同地下暗河,比任何张扬的拉拢结派都更加可怕和持久。
这是一种客观存在的势头,是人心向背,非任何权术所能强行扭转或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