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笃笃笃”,三下,已是三更天。苏半城走到桌案前,将胡雪岩的信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又把那本旧账锁进铁匣——铁匣是他父亲留下的,上面刻着“守正”两个字,父亲临终前说,做票号生意,守正才能长久。
“老周,你去把晋祠的刘木匠请来,再备三根陈年楠竹,要最结实的那种。”苏半城突然说道。
老周愣了一下:“东家,您要楠竹做什么?”
“刻竹简。”苏半城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把账册里涉及军需挪用的关键页,一字一句刻在竹简上,不拓印,不抄写,连朱批的墨迹位置都分毫不差。刻完之后,分成三份——一份藏进晋祠圣母殿的匾额后面,那里是晋商的圣地,官府轻易不敢搜查;一份让明远连夜送回平遥老宅,藏在祖屋的地砖下;还有一份,我亲自带到张家口分号,锁进金库的暗格里。”
老周眼睛一亮:“东家,您是想……”
“账册在咱们手里,张启山不会善罢甘休。”苏半城缓缓说道,“竹简分藏三处,就算一处被搜走,还有两处留着。将来若是真有祸事,这些竹简,便是咱们苏家的救命符——王文韶要保自己,总得护着咱们;左宗棠要证清白,也得靠这些凭证。胡雪岩说账册是双刃剑,咱们就把这把剑拆成三截,握在自己手里,既不伤人,也不让人伤了咱们。”
老周重重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苏半城叫住:“等等。”他指了指桌案上的姜茶,“把茶碗端走,顺便告诉灶房,明早煮些小米粥,这几日天冷,伙计们也辛苦了。”
老周应了声“哎”,端着茶碗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苏半城一人,烛火依旧在晃动,却照得他脸上的迷茫渐渐散去。他走到铁匣前,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守正”二字,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晋商走天下,靠的不是会赚钱,是会留后路。”
窗外的雨终于停了,天边泛起一丝微光。苏半城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气息。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平静,张启山的威胁,李鸿章的施压,还有官场那些看不见的暗流,都在等着他。可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举棋不定——他手里握着竹简,心里装着“守正”二字,更记着老掌柜的话,只要不碰官场的浑水,守住晋商的底线,就一定能熬过这场风波。
他转身回到桌案前,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守正”二字,字迹工整有力。然后,他将纸折好,放进铁匣里,与那本旧账放在一起。他知道,这本账册,这些竹简,不仅关乎苏家的命运,更关乎晋商的未来。他不能让胡雪岩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第二日清晨,晋祠的刘木匠如期而至,带着工具和三根粗壮的楠竹,走进了汇通钱庄的后宅。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楠竹上,泛着淡淡的光泽。苏半城站在一旁,看着刘木匠熟练地将楠竹削成竹简,心里默默想着:这场官商迷局,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准备好了。
伙计们陆续到了钱庄,有的在打扫门面,有的在整理账目,脸上带着往日的笑容。苏半城走到柜台前,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拨了起来,清脆的响声在钱庄里回荡,像是在宣告:汇通钱庄,还在;苏家,还在;晋商的根基,也还在。
不一会儿,长子苏明远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袱:“爹,您让我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去平遥?”
苏半城放下算盘,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等竹简刻好就走。路上小心,到了平遥,把竹简藏好,别跟任何人提起。”
苏明远点点头:“爹,您放心,我知道轻重。”
苏半城看着儿子年轻的脸庞,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跟着父亲走西口的日子,那时候风餐露宿,却也无忧无虑。他轻声说道:“明远,记住,咱们苏家做的是票号生意,靠的是信誉,不是官场的关系。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守住‘守正’二字,别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
苏明远重重点头:“爹,我记住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老周陪着刘木匠走了过来。刘木匠手里拿着几片刻好的竹简,递到苏半城面前:“苏东家,您看看,这字刻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