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
入夏的雨,黏糊糊缠在青石板上,把“济世堂”的木招牌浸得发黑。小伙计陈生踮着脚,正用布擦招牌上的泥点,眼角余光瞥见巷口来了辆骡车,车辕上拴着个铁皮箱子,亮得晃眼。
“陈生!搭把手!”车旁的掌柜王怀安喊得急,额角的汗混着雨珠往下淌。陈生扔下布跑过去,手刚碰到铁皮箱就缩了回来——冰凉,还带着股陌生的金属味。“这是……”
“西洋诊桌!”王怀安拍着箱子,声音里带着雀跃,“县城里张记药铺刚进的,我托人抢了一张。你看这桌面,打磨得能照见人,比咱那老木桌宽一倍,病人坐着多舒服。”
陈生跟着王怀安把箱子抬进药铺,刚解开绳,就听见里屋传来“吱呀”一声——老大夫林砚秋掀着布帘走出来,手里还攥着本线装的《伤寒论》,镜片后的眼睛扫过铁皮箱,没说话,径直走到靠窗的老木桌旁坐下。
那木桌确实旧了。桌面是老松木的,边缘被磨得发亮,右上角缺了块角,露出里面的木茬——那是去年冬天,有个老汉咳得厉害,凑过来递药方时,胳膊肘磕的。桌腿上缠着两圈布条,是陈生刚来那年,林大夫怕桌子晃,亲手缠的,现在布条都泛白了,还沾着点药渣子。
“林叔,您看这新桌子!”王怀安献宝似的打开箱子,把西洋诊桌组装起来。银灰色的金属支架,深棕色的桌面,往屋子中央一放,确实比老木桌气派。王怀安拉过陈生:“你坐上去试试,是不是比老桌子软和?”
陈生刚要坐,就被林砚秋叫住了:“先把昨儿熬的枇杷膏给东头李婶送过去,她孙女生了热咳,得按时吃。”陈生应了声,抓起药罐就往外跑,路过新桌子时,偷偷摸了下桌面——滑溜溜的,确实比老木桌舒服,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等陈生送完药回来,药铺里已经坐了个病人。是城西的赵大娘,手捂着心口,脸色发白。王怀安赶紧引她往新桌子旁走:“赵大娘,您坐这新桌子,宽敞。”
可赵大娘却绕开新桌子,径直走到老木桌前,小心翼翼地坐下,手还在桌沿上摸了摸:“我还是坐这儿舒坦。上次我心口疼,林大夫就是在这儿给我号的脉,说我是累着了,喝了两副药就好。”
林砚秋没说话,伸手搭在赵大娘的腕上,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胸口:“这次疼了多久?是不是夜里总醒?”赵大娘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委屈:“可不是嘛,我家那小子最近找不着活干,天天在家愁,我也跟着睡不着,心口就像压了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