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个。"苏敬之翻开账册,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日期和数目,最后都画着个小小的圈。"画圈的,都是后来把银子补存回来的。"他指着其中一行,"这个赵老栓,光绪八年春天来取的银子,说是儿媳妇难产,要请西洋大夫。他存的是三年期,按规矩得扣四成,你太奶奶一分没扣。转年秋天,他背着半袋新米来,说'苏掌柜的情分,我记着'。"
阿福的手指轻轻拂过纸页,上面有几处水渍,把字迹晕得模糊。"这些人......"
"都是老主顾。"苏敬之合上册子,蓝布包袱的边角磨出了毛边,"银号开了八十年,靠的不是利息算得有多精,是人家信你。就像那棵老槐树,根扎得深,才经得住风雨。"
正说着,门口的铜铃"叮铃"响了。进来的是布庄的周掌柜,手里攥着块刚染好的靛蓝布,布角还滴着水。"苏掌柜,听说你们改了章程?"周掌柜的声音里带着点试探,他上个月刚存了五十两银子,说是给儿子开春娶媳妇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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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敬之刚要说话,周掌柜已经看见了门楣上的两张纸。他先瞅了眼印刷告示,眉头微微皱起,再看到那张手写的纸条,眼角的皱纹忽然舒展开来,像被春风吹化的冰纹。"还是苏掌柜懂人心。"他把布往柜台上一搁,"我那银子先不转存了,就按老规矩来。"
苏敬之笑了笑,让阿福取来存折。周掌柜在折子上按手印时,苏敬之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周掌柜的爹也是这样,用布满老茧的拇指按在红泥里,印在存根上像朵绽开的红梅。那时候太奶奶还在,总说:"手艺人的印子比图章金贵,那是用一辈子名声盖的。"
下午的日头斜斜地照进银号,把柜台的影子拉得老长。账房先生抱着新账本进来,账本是洋纸做的,硬壳封面印着花纹。"掌柜的,总号又来函了,说让咱们尽快把老主顾的信息都录入新系统,用西洋算法计息。"账房先生的眼镜滑到鼻尖上,他是去年从洋学堂毕业的,算盘打得不如计算器快。
苏敬之接过信函,信封上贴着邮票,盖着上海的邮戳。他拆开信,里面的字是铅印的,说"今逢世变,当弃旧图新,方可持续"。苏敬之捏着信纸,纸很薄,透着光能看见后面的水印。
"新系统要学多久?"他问。
"少说也得一个月。"账房先生推了推眼镜,"里面的公式可复杂了,什么复利、贴现......"
苏敬之没听完,转身从书架上取下本线装书,是《聚源银号记》,里面记着银号开埠以来的大事。他翻到光绪元年那一页,上面记着太奶奶的事:"冬,大雪,冻毙者众。太夫人命开仓放银,凡应急者,不扣息,不立据,凭口碑取。"下面有行小字,是他爹后来添的:"是年,存户增三成。"
"阿福,把那本应急录拿来。"苏敬之的声音很稳,阿福应声去了里屋。账房先生还在念叨新系统的好处,说能"杜绝人情账,减少坏账"。苏敬之忽然抬头,看见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卖糖葫芦的陈老汉,正背着草靶在门口徘徊。
陈老汉的孙子生了急病,昨天来银号想取银子,可他的存款还差半个月到期。阿福当时按新规矩说要扣罚息,陈老汉没说话,默默地走了。此刻他站在阳光下,草靶上的糖葫芦红得发亮,却没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