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时,苏家布庄出了桩稀罕事。有个穿洋布长衫的年轻人来扯布,看见柜台后挂着的旧账册,忽然指着其中一页惊呼:"这是我外祖父的字!"
众人围过去看,那页账记着"光绪元年,售蓝布一匹与李秀才,其子赴京赶考,账暂欠"。旁边有个小小的批注:"布色如晴空,愿前程似锦",笔锋清瘦,正是李秀才的笔迹。
"我外祖父常说,当年若不是苏家肯赊布给他做长衫,他都没脸进考场。"年轻人红着眼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他临终前让我还的,说欠着苏家的情,到了那边都不安生。"
布包里是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领口绣着个小小的"李"字。苏文砚摸着那针脚,忽然想起樟木箱里有本同治年间的账册,其中一页记着"赠贫生张某笔墨一套",旁边画着支小小的毛笔——那是当年祖父资助过的穷书生,后来成了当地有名的讼师,逢年过节总要来给苏家的账册磕头。
"这情不用还。"苏文砚把长衫叠好递回去,"您外祖父的字在我们账册上记着呢,这就是最好的念想。"
那天傍晚,周先生把新账册送来时,手里多了个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十张裁好的竹纸,每张纸的右上角都印着个小小的月牙。"我让小孙子刻了个木章,"周先生笑得山羊胡直颤,"以后咱苏家的账册,都带着这记号,就像老掌柜的茶砖。"
苏文砚拿起一张纸,用祖父留下的那支狼毫笔蘸了墨,在月牙旁边写了个"砚"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极了多年前祖父在账册上写字的声音,又像此刻窗外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低语。
秋分时,苏家的银号出了桩事。有个掌柜的算错了一笔账,多给客人付了五十两银子,急得要上吊。苏文砚却翻出二十年前的一本旧账册,指着其中一页说:"你看,当年你父亲也多付过三十两,后来那客人自己送回来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咱的账记在纸上,也记在人心里。"
果然,没过三天,那客人就把多拿的银子送了回来,还带了块自家种的红薯。"苏东家,我不是故意的,"客人红着脸说,"回家翻箱子时看见去年在你家布庄扯布的账单,上面那字写得实诚,我就知道不能坑你们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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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砚把红薯递给周先生:"煮了给账房的先生们当点心,"他指着那客人带来的账单,"你看,这字是不是比算盘珠子实在?"
周先生捧着红薯,忽然想起自己用速记符号记的第一本账册。他回去后就把那本账册找出来,在每个符号旁边都用正楷字注得清清楚楚,还在最后一页写了段话:"字者,志也。记账先记心,心正则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