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集:账房外的新蝉鸣

周明轩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算盘。他忽然想起刚到苏家时,发现库房的账本上,有些账目旁边画着小小的符号,像是个简化的“蝉”字。他问过老伙计,老伙计说那是苏老太爷传下来的规矩,凡是遇上雨天收的茶,都要做个记号,售价要比晴天收的低两成。“老太爷说,雨天采茶难,茶农辛苦,得让他们多赚点。”

“周先生,你觉得做生意,是账算得清重要,还是人心暖重要?”苏文砚的声音像落在湖面的雨,轻轻巧巧,却荡起圈涟漪。

周明轩抬头,看见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苏文砚的长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蝉鸣在耳边嗡嗡作响,竟像是带着点韵律。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洋行时,经理总说“数字不会骗人”,可此刻他觉得,有些东西,比数字更实在。

“我明白了,东家。”他拿起算盘,指尖落在珠子上,动作竟比刚才稳了些。

傍晚时分,周明轩把改好的账册送到苏文砚房里。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蝉鸣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嗡嗡的余音。苏文砚正在灯下看一本泛黄的旧账,封面上写着“光绪二十三年”,纸页边缘都卷了毛边。

“东家,您看这样记可以吗?”周明轩把账册递过去。

苏文砚翻开看了看,在“馈赠”那栏旁边,周明轩画了个小小的蝉形符号。他笑了,抬头看向窗外,暮色里的老槐树像个沉默的巨人,守护着满院的蝉鸣和往事。

“很好。”他把旧账往前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行给周明轩看,“你看,这是我爷爷当年记的,有回给茶农多付了十斤茶钱,他在旁边画了个太阳。”

周明轩凑过去看,那行字下面,果然有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还有行小字:“今日晴,茶芽饱满,当多付。”

“爷爷说,天有阴晴,人有顺逆,账上的数要清,心里的秤要明。”苏文砚合上书,把灯捻亮了些,“就像这蝉鸣,早了晚了,都有它的道理,急不得,也躁不得。”

周明轩点点头,转身准备回账房。走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那扇敞开的窗。晚风带着槐花香飘进来,混着远处隐约的蝉鸣,竟让他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他想起自己刚来时,总觉得苏家的规矩太老套,算不清的账,讲不完的旧事,还有这没完没了的蝉鸣。可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那些老规矩里藏着的,不是迂腐,是历经岁月磨出来的通透;那些旧事里记着的,不是固执,是代代相传的念想。

回到账房时,月光已经爬上窗台。周明轩没有关窗,反而把另一扇也推开了。夜风穿堂而过,带着蝉鸣的余韵,把账本上的字迹吹得轻轻颤动。他坐下,拿起算盘,指尖落在珠子上,第一次觉得,这蝉鸣和算盘声,竟能凑出这么平和的调子。

窗外的老槐树上,最后几只蝉还在低吟,像是在跟这一天道别。周明轩忽然想起苏文砚的话,顺天应时。或许做生意就像这蝉,该鸣的时候就得放声,该静的时候就得沉心,而那棵老槐树,就像心里的规矩,不管风来雨去,总能稳稳地扎根在那儿,护着一方阴凉,也护着一份踏实。

他拿起笔,在账本的空白处画了棵小小的槐树,树下有个模糊的人影,像是在听蝉鸣,又像是在拨算盘。月光落在纸上,把那影子映得温柔了许多,连带着那些枯燥的数字,都仿佛有了些暖意。

这个夏天,蝉鸣确实比往年早,但周明轩觉得,这样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