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话他没跟阿福说。阿福年轻,眼里看的是西洋布庄门前排队的人,心里算的是一天能多赚多少银子。这些天,布庄的生意确实淡了,常有主顾进来转一圈,指着西洋布庄的方向说:"那边的颜色鲜,还便宜。"
傍晚关了铺子,苏敬之没回家,坐在染缸边抽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缸里的水面,像沉了片碎星星。他想起十年前兵荒马乱时,父亲把他拉到染缸前,说:"这缸砸了就砸了,苏家的本分不能砸。"那时乱兵闯进院子,父亲抱着染缸不让砸,被打了好几棍,咳着血还念叨:"布要染透,人要做真。"
"东家,"阿福端着盏油灯过来,灯光在他脸上晃出犹豫的神色,"我今天去洋布庄看了看,他们的颜料是装在铁皮桶里的,不用像咱这样天天守着缸......"
苏敬之打断他:"阿福,你说这布是染给谁穿的?"
阿福愣了愣:"给......给老百姓啊。"
"是啊,"苏敬之磕了磕烟袋锅,"老百姓穿布,图的是耐穿、舒服。颜色再鲜,洗几次就烂了,有什么用?就像人交朋友,光靠嘴甜没用,得真心实意,才能长久。"
阿福没说话,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过了会儿,他忽然说:"可......可要是没人来买咱的布了呢?"
这话像根针,扎在苏敬之心上。他望着染缸里自己的影子,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那就守着这口缸,守到有人明白过来,好布不在颜色亮,在经得住洗。"他说得轻,却带着股硬气,"就像当年我爹守着它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布庄的生意更淡了。有时一整天都没个主顾,阿福坐在柜台后唉声叹气,苏敬之却照旧每天去后院搅染缸,把胚布放进去,捞出来,挂在竹竿上晒。阳光穿过布面,在地上投下淡淡的蓝影,像一片安静的海。
这天晌午,陈老太太又来了,身后跟着个穿洋布衫的年轻媳妇。"敬之,你给看看,"老太太指着媳妇身上的红布衫,"这是上月在洋布庄买的,洗了三次,颜色掉得跟抹布似的,布面也发脆。"
年轻媳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总说苏家的布好,我还不信,觉得颜色太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