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集:布庄染缸里的新颜料

老染缸里的青蓝

光绪二十六年的春阳,斜斜切进苏家布庄后院时,总先落在那口半埋在土里的老染缸上。缸口的青苔被晒得发蔫,沿壁挂着的蓝靛渣子像层凝固的暗河,风一吹,就有细碎的蓝灰簌簌往下掉。

"东家,西街洋布庄又出新花样了。"伙计阿福蹲在缸边搅染料,木桨划过水面的声音闷得像敲老木头,"听说用西洋颜料染的红布,太阳底下看跟庙里的幡旗似的,亮得能晃着人眼。"

苏敬之正弯腰检查刚捞出的胚布,指尖捻着布角往亮处照。青灰色的布面在天光里泛着层柔和的蓝,像雨后初晴的天空被揉皱了。他没抬头,只"嗯"了一声:"知道了。"

阿福撇撇嘴,手里的木桨停了:"咱这老法子,泡三天才出这色,人家洋布庄一天能染三匹。昨儿张记布铺的掌柜来串门,说他们也进了两匹西洋蓝,比咱这亮堂多了。"

苏敬之把布挂在竹竿上,水珠顺着布纹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串蓝印子。他直起身时,后腰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十年前护着这口染缸,被闯进院子的乱兵用枪托砸的。"阿福,你记不记得光绪初年,城南李家染坊用硫化染料,颜色鲜得跟假的一样?"

阿福挠挠头:"听说过,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苏敬之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蓝灰,"染出的布看着热闹,洗两水就发乌,比锅底还黑。不到半年,李家铺子就关了。"他伸手摸了摸染缸壁,缸沿被几代人摸得光滑,"这口缸用了五十年,草木灰泡的水,蓝靛是云南来的老品种,慢是慢,但染料吃进布里,跟长在上面似的。"

正说着,前堂传来铜铃响——那是老主顾上门的信号。苏敬之拍了拍手上的灰,往铺子走时,听见阿福在身后嘟囔:"可人家洋布庄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柜台前站着的是陈老太太,拄着根红木拐杖,鬓角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她是苏家布庄的老主顾,从苏敬之的父亲那辈就来扯布。"敬之啊,"老太太眯着眼打量货架,"给我来两尺青蓝布,做件小褂。"

苏敬之应着,从竹竿上取下刚染好的布。陈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又放到鼻尖闻了闻,忽然笑了:"还是这股子草木香。我娘当年就爱穿你家的布,说越洗越软和,颜色也不掉,就跟你们苏家的名声似的,经得住日子磨。"

这话让苏敬之心里一暖。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染缸边教他辨认蓝靛的成色,说:"做生意跟染布一样,急不得。颜料得慢慢渗进布里,信誉得慢慢刻进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