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加的。”福伯的声音有点发颤,“我想着……新茶太生,加点陈茶末压一压,让它喝着顺口些。”
炒茶房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林敬之先是错愕,随即笑了:“老丈倒是用心了。”
苏文砚却拿起一把新茶,又捏了点陈茶末,放在掌心搓了搓。两种茶叶的香气混在一起,竟比单独的新茶或老茶都更绵长。
“我明白了。”他忽然笑起来,把手里的茶叶撒进粗陶壶,“福伯,您这不是添乱,是给我指了条道啊。”
老伙计们都糊涂了。苏文砚往壶里注满水,一边等着茶汤,一边说:“林先生的新法子,能让茶叶耐放,这是好的。但老法子炒出的烟火香,也不能丢。”
他提起茶壶,把茶水倒进公道杯里,琥珀色的液体里,仿佛能看见松柴燃烧的火苗。
“我们可以用新法子炒茶,却在揉捻时加一点点陈茶末。”苏文砚把茶分到每个人碗里,“这样既耐放,又不失老味道。就像这粗陶壶,看着朴实,却能泡出所有茶叶的真味。”
福伯端起茶杯,手有点抖。茶汤滑过喉咙时,那熟悉的烟火香裹着新茶的清冽,像走了远路的人终于回了家。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老掌柜也是这样,在试新茶时加了点陈茶,说“做生意跟泡茶一样,得有新味,也得有老底”。
林敬之喝着茶,若有所思:“苏少东家这法子好,既守了根,又开了新。我回去也试试。”
那天下午,老伙计们都没走。福伯教林敬之怎么控制松柴的火候,陈叔演示着揉捻时的轻重手法。阿贵蹲在灶前,往新茶炒锅里添了把松针,说这样能带上点老灶的香味。
苏文砚坐在门槛上,看着阳光里飞舞的茶末,忽然明白爷爷为什么总说“茶叶是活的”。它们在锅里经历高温,在水里舒展重生,就像这茶庄里的日子,看似一成不变,其实每天都在悄悄生长。
后来,苏家茶庄的茶叶包装上,多了行小字:“新法炒制,老味留存”。有老主顾喝出了熟悉的烟火香,问福伯是不是还守着老法子。老人总是笑着摇头,指指南院的铜锅,又指指后院的老灶——一个在阳光下闪着光,一个在炊烟里藏着暖。
入夏时,林敬之派人送来封信,说岭南的茶商们都学着在新茶里加陈茶末,生意好了不少。苏文砚把信放在爷爷的粗陶壶旁边,壶身上的兰花在茶烟里,好像又清晰了几分。
那天傍晚,福伯炒完最后一锅茶,发现竹筐里的陈茶末又空了。他正要往筐里装新的茶末,苏文砚却递来个小陶罐:“用这个装吧,防潮。”
陶罐上刻着个“传”字,是苏文砚亲手刻的。福伯摩挲着罐口,忽然觉得,那些被手掌磨亮的锅沿,被茶汁染褐的手指,还有爷爷说过的那些话,都像这陈茶末一样,悄悄藏在新茶里,在滚烫的时光里,泡出了最绵长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