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布朗先生果然来了,身后跟着周福,还有几个穿洋装的商人。他们看见货架上的比对样品,都愣住了。
"布朗先生请看。"苏明远拿起块洋布,在清水里揉了揉,水立刻变了色,"您的布,三个月就褪色。"他又拿起苏家的云锦,同样揉洗,水依旧清亮,"我们的绸缎,穿三年,色如当初。"
布朗先生的蓝眼睛里闪过惊讶,他拿起那块云锦,又看了看柜台上的怀表,忽然笑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在上面写了串数字,递给苏明远:"绸缎,我要一千匹。按你的价。"
周福眼睛都直了,拉着布朗先生嘀咕:"先生,这不合规矩啊!咱们的机器布......"
"规矩?"布朗先生用中文打断他,指着怀表上的"信"字,"苏掌柜的规矩,很好。"
送布朗先生出门时,洋人忽然把怀表摘下来,塞进苏明远手里:"这个,送你。我的祖父说,好商人,表里如一。"
苏明远握着怀表,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当年和蒙古王爷做生意,用的是"以心换心"的规矩,没有合同,只有个信物,却比任何字据都牢靠。
傍晚关店时,账房先生拿着账本跑过来,手都在抖:"掌柜的,今天卖了五十匹绸缎!好多人说,还是老法子染的布实在!"
苏明远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灯笼,把怀表揣进怀里,表盖贴着心口,像是能听见里面齿轮转动的声音,和染坊里老师傅哼的小调一个节奏。
他忽然想起王老三的染缸泥,想起伙计咳嗽时通红的脸,想起父亲在祠堂里说的"商道即人道"。原来这世上的规矩,从来都不是用银子定的,是用心里的那杆秤。
夜深时,苏明远在灯下给父亲写信。写天津卫的洋布,写布朗先生的怀表,写王老三的染缸泥。最后他写道:"爹,洋人说他们的表走得准,可我觉得,咱们心里的钟,更准。"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桌上的信纸上,也落在那只银壳怀表上。表盖内侧的"信"字,在月光下像是活了过来,和苏家祠堂里的家训,和染坊里的老规矩,和这半城的烟火气,融在了一起。
苏明远吹灭油灯时,听见隔壁传来算珠声,是账房先生在核今天的账。清脆的噼啪声里,混着远处洋行的钟声,混着染坊伙计哼的江南小调,混着这座城里,新规矩和老道理碰撞出的,细碎而温暖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