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卷上的牙印
冲印店的绿色遮阳篷在傍晚的风里轻轻晃,钟华停住自行车时,金属支架碰撞的叮当声刚好和店里的老式挂钟重合。他支起车撑,指尖在车把上蹭了蹭——这动作他做了快半年,从啊玉开始频繁往这边跑起。
“钟先生来了?”店员小周正用软布擦柜台,玻璃台面上还摊着几张待取的照片,是邻街花店新到的郁金香,粉白花瓣上的水珠被拍得像碎钻。
钟华点点头,目光扫过墙角的失物篮。篮里躺着半截塑料梳子、一个印着卡通猫的保温杯,还有本卷了角的便签本。他的视线在里面打了个转,又落回小周身上:“今天……他没来?”
“啊玉哥吗?”小周直起身笑,“中午来过一趟,取了上周拍的老街照片,急急忙忙的,说是赶去码头拍日落。”她弯腰从柜台下摸出个牛皮纸信封,“不过他落了东西。上周四送来冲洗的胶卷,取照片时忘带了,我给收着呢。”
钟华接过信封时,指尖先于目光触到了那点不平整。信封很薄,里面只装着一卷36张的彩色胶卷,还没拆封。他捏着边缘抽出来,夕阳透过橱窗斜斜切进来,刚好照在墨绿色的包装盒上——右下角有个浅浅的月牙形压痕,边缘带着点不规则的毛边。
是牙印。
钟华的拇指无意识地蹭过那处,指腹的薄茧擦过光滑的塑料壳,像在触摸什么滚烫的东西。他想起大学摄影社的暗房,啊玉总爱把没开封的胶卷叼在嘴里,左手调药水,右手翻显影盘,胶卷盒在他嘴角晃悠,活像只偷藏了糖的小兽。
“他总这样,”当时的社长老陈举着镊子敲他的脑袋,“不怕把胶卷咬坏了?这可是进口货,贵着呢。”
啊玉含着胶卷呜哝不清地笑,含糊的音节从齿缝漏出来:“标记一下嘛,免得跟别人的弄混。”说着还特意把咬过的那面转向钟华,眼里的光比暗房里的红灯还亮,“你看,这样就知道是我的了。”
那时钟华正蹲在地上捡他碰倒的显影液瓶,闻言抬头,刚好撞见啊玉嘴角的笑。少年的下颌线还很清瘦,咬着胶卷的样子有点傻气,却让暗房里的药水味都变得甜了些。
“钟先生?”小周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这胶卷……您替他捎回去?”
“嗯。”钟华把胶卷重新塞进信封,指尖在封口处顿了顿,又折了个整齐的三角,“麻烦你了。”
“客气啥。”小周摆摆手,看着他把信封小心地塞进帆布包内侧的口袋,“说起来,啊玉哥最近是不是很忙?上周那卷照片拍的是青海湖吧?我看底片上有好多日出,还有湖边的经幡。”
钟华推着自行车往外走,金属链条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上个月去青海出差,顺便拍的。”
“难怪呢,”小周趴在柜台上笑,“他取照片时跟我说,有张日出拍糊了,懊恼了好几天。我说再去拍一张不就完了,他说那地方太远,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
钟华的脚步顿了顿。他记得那张糊掉的日出。
青海湖的清晨冷得像冰窖,啊玉裹着两件外套蹲在湖边,三脚架架得笔直。钟华站在他身后数米远的地方,手里攥着瓶没开封的热水,看他对着天边的鱼肚白调整焦距。风把他的围巾吹得猎猎作响,露出的耳朵冻得通红,像两瓣新鲜的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