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虎父犬子,孱且益坚(上)

惊城剑雪 孤鸿雪 5139 字 3个月前

霍老三语声刚落,便又有一人毫无间隙地挺身蔑笑道:“还问什么老阁主?我说还是老夫人最有天眼,打这小子一出生便看出他是个脓包,所以给他起个平平庸庸的名儿。”

“你们找死!”

徐守明看了看场中交头接耳的弟子,此时杀人恐已难平质疑,他受李君璧大恩,即是长老,又是李庸的授业师父,无论如何也要维护他掌门尊严,便朝天抱拳,驳斥道:“老阁主走的早,少阁主年轻继位,四周都是强邻。有今日境况,已是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的结果,尔等说这些屁话,再加一条‘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的重罪,落个伸头一刀的痛快也不能够。”

“你……”

“老顽固……”

孙霖抢口道:“少年继位怎得?那离忘川的掌门苏幼情,还有那渡明渊的掌门、今日神盟盟主叶郎雪,哪个不是少年继位?一个是女子,一个是小门小户,哪个不比咱们底子弱,可为啥别人就这般争气,偏他是个庸才。哼……”

他斜眼瞧着李庸,冷笑道:“我瞧丁奕说的没错,还是老夫人有先见之明,自打出生便知他是个庸才。”

李君璧的夫人年纪长于丈夫,成婚数年肚子也没动静,最后延请数位名医,年逾三十才生了这么个儿子。想到丈夫虽然秉性正直,凭一双肉掌霸绝武林,但性如烈火、强势孤傲难容旁人,时常不经意便多了个敌人,不想儿子像夫君似得整日打打杀杀,便不顾丈夫劝阻,执意给儿子起名为“庸”。但这个“庸”却不是“庸碌、平庸”之意,实为“平常、太平”之期望。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简单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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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以为在夫君的盛名庇护之下,在流星半月阁的高槛深殿之内,只要儿子平平安安便够了。安安稳稳享天伦,是她最朴素的心愿。

谁知道老天偏不遂人愿,李庸先是遭遇母亲病逝,后又诈逢父亲李君璧离奇失踪,门中像魏七这样的精锐接连出走,最后只留下年近花甲、司职刑典的黄眉长老徐守明,和旧伤缠身、司职联络他派的另一位杨代长老。余下,便只有一群最念旧情但功力低微的普通弟子。

十几岁的李庸还没享受够父亲盛名带来的荣耀和便利,叛逆的少年时期还没过完,蓦然回头,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没有颓唐放纵,反而奋发图强。其实他已经足够勤奋,他的武功修为虽算不得当今一流高手,但是在二流中已经算是顶尖。众望所归的顶梁柱,谁不想做?只是前有叶郎雪、苏幼情这些珠玉过于耀眼。他看起来着实像一把扶不上墙的烂泥,一块檐上生灰的瓦当。

所以,其实对“虎父犬子”四个字最清楚、最深刻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只是今日有人当众说了出来,而他早已在心中痛苦郁结了二十年。

“若生在寻常人家,少阁主如今的见识修为,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徐守明如师如父,在李庸最愤懑无力的时候,他常这样宽慰。但是李庸知道自己做的完全不够,在这弱肉强食的武林之中,神盟八派这块匾额,要么是扩张势力的金字招牌,要么是惹祸上身、麻烦不断的催命符。

他施展轻功掠出,不过数息,便站在了石阶尽头。

“孙霖、丁奕、霍彦升、卫青军、袁哲……我知道,你们并不服我,之所以没像魏七师叔他们一样出走,执意留在半月阁,也只是出于感念我父亲的提携栽培之恩。”

他双手负后,拾级而下,望着场中百余弟子边走边说:

“我没有父亲那样的天赋武功,也没能带你们尝尝世人尊崇的华贵荣耀,这是我没本事。但,我李庸身为七尺男儿,从没有一刻忘记父仇,我闯上天墓山是为此,我在枫林渡敢痛斥无道昏君也是为此,我将大权暂时交给黄易君,甚至千里迢迢去归云洞请来李道秋更是为此。我李庸虽资质平平,但从没胆怯退缩,也从未忘记半月阁的祖宗基业!”

弟子们面面相觑,无论面上或是心中,都无一人有意反驳。李庸除了武功不及那些江湖名宿、少年英才,其实样样不差,有骨气,能自制,重感情,自从挑起半月阁这幅担子,他三十余岁,至今未娶妻,未纳妾,风月不沾,赌酒双禁。在手握一门百年基业又无人辖制的年轻人中间,已算是了不起。

所以,虽然人人都可以在心中骂他是虎父犬子、是家藏明珠却让其僻处蒙尘的草包庸才,但没一人敢说他不是个堂堂正正、不计生死的好男儿、大孝子!一想到这些,便又觉得生出几分敬佩,再次投降孙霖几人的眼光,已没了方才的共情怜悯。

李庸见已控制出局势,豁然转头逼视孙霖等人,并指前冲,暴斥道:

“可你们呢?我李庸借黄易君等人之力,是为父报仇,跟他们做得是各取所需、公公平平的交易,既对得起祖宗,也没卖友求荣。你们呢?这些日子借助黄易君等人的武力,在门中耀武扬威,甚至另立山头,若非被徐长老及时发现,你等怕是就要将我半月阁一分为二了!”

孙霖等人不知是被他一通连珠炮似呵斥骇得哑口无言,还是被他不同平时的霸道气势所震慑。要骂又不知除了犬子草包之外,还能骂什么新花样,一时竟然全都僵在当场。

李庸心中石头落下,立马乘胜追击。“大伙儿都知道,我李庸至今尚未婚配,也没子嗣骨血,未免旁人以为我是借祖宗血脉独占半月阁,我李庸今日在此立誓。”

他抬手指天,当着满场弟子运功喝道:“自今日起,凡我半月阁弟子,谁能为老阁主报仇雪恨,我李庸立刻退位让贤,绝不恋栈。这阁主之位,让有能者居之。至于我李庸,全凭新阁主命令,退隐田亩、老死桑林,或为祖宗守灵扫墓,皆无不可,绝无半句怨言。”

虽说与朝廷为敌,殊为不智,但是江湖中人,自来便对朝廷没什么忌惮。打不赢可以用毒,用毒不行还可以亡命,只要无儿无女无爹娘,天大地大,何处不可去?

再说了,若是能成为半月阁阁主,便能名正言顺得修炼天下纯阳至刚的怒仙掌法,到时修为暴涨,境界飞升,天下敌手也寥寥无几啦!故而李庸这天大的诱惑一经抛出,立马便有不少心思精明的弟子响应起来,对着孙霖等人就开骂道:

“你们这些叛徒狗贼,早该一刀一刀砍了了事。老阁主、少阁主对咱们怎么样,大伙儿心里一万个明白,岂容你们在此挑拨。”

“对。咱们听命黄贼妖女,不过是便宜行事,心里哪个不明白是为了给老阁主报仇的权宜之计。独独你们这些个蠢蛋,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忘了自己出生来历,想要把那黄贼捧上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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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阁主,不必跟他们这些叛徒多费口舌。只管交给咱们一刀一刀砍了,以正门规铁律。”

……

便是反应再驽钝的弟子,也瞧明白了此时的局势,纵然没有争夺大位、觊觎神功之心,也不能落于人后,唯恐让李庸认为是暗藏的叛徒逆贼,立马都扯开嗓子开始骂起来。

如此,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辱骂声冲击交叠,如巨浪狂卷,凭孙霖等人区区几张嘴,纵然想要辩解呵骂都如一粟落沧海,半点涟漪也没有就淹没了。

“好了。”李庸向徐守明使了个眼色,对方瞬间明白过来,运功喝道:“将这些叛徒全部砍了,免得耽误大伙儿练功。”

“老子不服,老子要跟你们打,你们这些脓包不敢么?”此时只有孙霖反应过来,仍破口叫骂。

长刀高抬,炙阳下滚着血珠的锋刃如凶兽张开獠牙,吓得孙霖几人颓然瘫倒,场中众人无不凝神屏息。

“噗呲”

哪知正当此时,一声好似忍无可忍的娇笑陡然响彻全场,明明声音很小,可却在这落针可闻的境况下如深夜惊雷似得嘹亮突兀。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场外崖边一颗歪脖子松树上,盘坐着一位黑衣黑裙的蒙面人。看那婀娜身段,脆嫩笑声,显然是一个年轻女子。只看她以袖掩口,歉声道:“对不住,阿虺。要是我能多忍一时半会,说不准便不用你出手,他们自个儿便先砍了一大半了。”

“足下何人?敢擅闯我……”

徐守明拄着拐杖踏出一步,然而话音未落,只听刷的一声破空锐响,他便被一根忽然飞来的黑影拦腰斩断。这即突然又惨绝的一幕直吓得场中弟子满脸惨白,一时口舌僵住,竟连惊呼声都没来得及喊出。

阿虺翻身纵跃,手臂一甩,乌棱铁脊鞭流星似得向下划出一个优美的圆弧,当即便将余下被捆住的十几名半月阁弟子身上的绳子尽数斩断。

他踏着场中那些慌忙四顾的人头纵身跳跃,最后落在高高的屋檐上,扬声道:“姓孙的,姓霍的,姓卫的,姓丁的……你们少放空话,现在你们都被解开了,先给小爷公公平平得打上一架!输了的先死,赢了的后死。能把小爷打赢的,绕你个不死。”

李庸掌教多年,虽然修为不算顶尖,但是眼力不差。一看这年轻人身法鞭法的诡谲狠辣,和那怡然盘坐黑衣女子藏形匿迹的不俗修为,便知绝非泛泛之辈。他一把拉过身边一名随侍弟子,低声吩咐道:“待会儿我设法拖住,你赶紧想法子出去通知杨代长老他们,去大空寺找帮手来。”

阿虺冷冷笑道:“老子听见啦,找什么帮手,别痴心妄想了,你们一个都找不到。”他环顾一圈,满是轻蔑地讥讽道:“再说了,就凭你们这些破烂草包,等他们赶过来,野狗把你们的肉都剔干净了,来了也只能给你们诵经超度。”

他长鞭一甩,密集的破空声啪啪裂响,如惊雷绽空。“你们打不打,不打,小爷可要动手啦?”

“我打!”

孙霖纵身跃起,一记头锤将身后那行刑的弟子撞晕,一把夺过临头钢刀,爆步便向李庸冲去。李庸推开身旁的弟子,双掌摊开,摆好阵势应敌,哪知就在两人尚有丈许距离之时,孙霖突然拧腰爆喝,倒转钢刀,猛然向阿虺射去,“……我打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