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要去哪里?”
身躯微躬、双颊凹陷的青衣老者在山道上慢慢悠悠得扬鞭驾车,听着车内传来的午睡醒起的声音,便问道。
“自然是去找些帮手援助。”车内响起女子敷衍随意的答复。
老者皱眉再问:“时隔数百年,前辈还有属下可使唤么?”
车架内轻笑出声,道:“小丫头,你少拐弯抹角的瞎打听。莫说时隔六百余年,便是六十年,也早已物是人非,哪有什么忠心属下可以使唤。不过……成大事者不可无兵,若是事事躬亲,累也累死在鸡毛蒜皮的事情堆里了,哪有功夫筹谋家国大事。”
原来这赶车的老者,竟然便是顾惜颜乔装打扮,虽然她丹田受损,功力不足鼎盛,但只要不施展奇骨百变,只是简单易容化妆,倒也是轻而易举。
她微微蹙眉,又问:“那咱们是往何处借兵去?”
车架内南宫婉淡然道:“你只管去往青州方向去,咱们先去流星半月阁。那不是李君璧的府邸么?先收拢些蟹兵蟹将、歪瓜裂枣,稍加调教之后,先给咱们打杂使唤,再挑些精明能干的,放出去打探消息。情报消息,乃是成大事的第一紧要,否者靠你我二人,耳目鼻塞,那叫‘十亩间园’的鬼地方,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了。”
顾惜颜伤势未愈,不想过早生出变故,故而一直拖延西行进程,以便自己暗中养伤蓄力。
她假装思忖片刻,又说:“前辈有所不知,半月阁老阁主李君璧早在至少十几年前便离奇失踪了。如今执掌门户的是他的儿子李庸,这李庸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认定李君璧是被仁宗所害,因此对白……对白诺城和仁宗向来藏有杀意。咱们此时前去,恐怕不仅借不到兵,或许还会打草惊蛇。”
南宫婉随口问道:“那李庸的功夫本领,与你相比如何?”
顾惜颜不知她打了什么主意,又掌握多少消息,不敢隐瞒,只能如实回答。“若非他刻意藏拙十数年,骗了全武林,武功修为当在我之下。”
“在你之下?”南宫婉噗呲一声笑了,说:“那有什么干系?杀了便是。天下武道,无论正邪,各门各派自来强者为尊,想必那什么半月阁也是如此。只要叫他们瞧瞧本宫的怒仙掌力,谁敢不服?但有执迷不悟者,一概处死。本宫不信,他们一家子都是铁脊梁、硬骨头。”
顾惜颜心中一凛,故作大惊的讶声问:“前辈也会使怒仙掌?”
“那有何难?”
车架中,南宫婉好似伸了个懒腰,接着她掀开马车帘子,看着外面的连绵山景,续道:“他老子李君璧被囚禁在皇陵地窟,将近二十年,一直偷偷运劲练功,无论内功外功,哪个修炼法门不是被本宫瞧得是透彻到底。若非这小子身体尚未痊愈,否者,本宫施展起怒仙掌来,自然还在李君璧之上。不过,便是如此,对付你说的那些歪瓜裂枣,也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半点。”
顾惜颜心中惊骇,她此时才知,原来江湖中失踪了十数年的李君璧,竟然也是被仁宗皇帝囚禁于皇陵地窟之中。
南宫婉对她的震惊甚为满意,只当是自己说的掌力修为镇住了她,淡然笑道:
“你家昆仑绝学名为碎星掌,听说与李君璧的怒仙掌法不相伯仲。可惜你是女子身,《太霄真气》纯阳至刚,不能让你施展出十成碎星掌力。到时候,本宫让你瞧瞧《玄姤经》下使出的五成怒仙掌力,有几分威能。也叫你瞧瞧本宫说要传你的玄功妙法,是否有半点虚假。”
她放下帘子,满是得意的吩咐道:“好好赶车吧,等到了你便知道啦。”
“是。那晚辈就拭目以待了。”
嘴上应承,顾惜颜心中却在暗自计量:“不知若是使计,让她拖伤病之躯,以全盛之功经历一场筋疲力尽的大战,能否削弱她的神识精魂?若能削弱,或许白诺城能重夺身躯主导,也未可知。”
策略虽好,可转念一想又涌上担忧。“可……黄易君被自己所伤,生死不明。焦红夜和李道秋都已离开真晤山。此时,整个流星半月阁无一人能与寄身白诺城身躯的南宫婉相抗衡,若是就这样领着过去,怕是引得半月阁弟子齐上,也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随即,她便沿途找寻时机,偷偷留下太白求援记号,期望有人能看见。
不知是否南宫婉猜出了顾惜颜的心思,次日一大早便开始连番催促。眼看伤势愈加好转,顾惜颜难以再借故拖延,也只能扬鞭促马,加快了行程。
……
清洗!
黄易君并没有为日渐式微的流星半月阁带来他口中叫嚣的若然违抗便当即屠山灭门的腥风血雨,也没能在李庸降服让权之后便一举应诺,太白夺魁,甚至声名重回鼎盛的梦幻盛况。他留下的,只有他们离开之后的一场残酷清洗……
“张德盛、张德诚、刘佟、韩文臻、郭猛、李佑忠……”
立身长阶尽头,年过古稀的黄眉长老徐守明忍着剜心之痛念出一个个名字,如一笔笔重墨勾画生死簿上,只听得下面的弟子汗毛直立、胆战心惊。
小主,
“尔等贪生怕死,侍贼为主,只知黄贼妖女,不知宗门阁主,依门规当斩!”
十几口鲜血尚未滴尽的长刀再次应声落下,将又一批被认定是在黄易君霸领半月阁期间以‘便宜行事’为名,实则早就‘投敌叛变’的弟子枭首殆尽。
十几颗首级沿着石阶滚落,脆响尚不及粗制酒坛的声音却如焦雷撼在心口,立身场中的半月阁弟子无不垂首战栗、人人自危,甚至有吓晕失禁者。
“丁奕、卫青军、霍彦升……”徐守明一边念着名字,一边扫视全场,“……孙霖。”
“我不服!”
陡得一声粗重爆喝打破了看似井井有条的血腥叫名。徐守明神色一震,拉着沧桑沙哑的嗓音凝视那浑身捆满麻绳、突然昂首站起来的年轻人,凛然道:“孙霖,你有何不服?”
那孙霖约莫三十出头,一脸狂草错落胡须,打眼看去像是个翦径劫财的绿林悍匪。他黑脸一撇,摇头蔑笑道:“徐长老,你听错了!”
徐守明黄眉一皱,夹着内劲的暴喝声如滚雷炸响:“混账!全场都听见你亲口喊‘不服’。男子汉大丈夫,敢说不敢认么?”
孙霖哈哈大笑,呸了一口血沫,转头四顾似乎在寻人一般。“全场么?真的全场都听见了?”
“你……”
徐守明正欲命人拿下,站在乌檐下的李庸忽然抬手打断,说:“我听见了。孙霖,你是说给我听的,不是旁人,说罢,你有什么不服?”
孙霖冷哼一声,虽然上身捆得像个粽子,却昂首踏出一步,竟然直呼其名地逼问道:“李庸!老子问你,黄易君率领我等,是你自己首肯下令,是也不是?”
李庸喊不犹豫得点头应声道:“不错,是我下令。”
“好。”孙霖再问:“既是你自己下令首肯,我等听令行事,那么罪在何处?若我等有罪当斩,你这八派第一大草包的罪魁祸首,该不该斩?”
“孙霖,你放肆!”
自知必死无疑,孙霖也不管旁人恫吓,继续放声道:“若你只斩老子,不斩自己,老子就是不服。若你今日跟老子同日同时死了,老子便一百个服你,咱俩眼对眼瞧着,但凡落刀之时谁若是皱一皱眉头,便不是个爷们儿。”
“没错。”
似乎见有人起了头,这些本就垂首待毙的“叛徒”立时便纷纷挣扎着站起身来,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何苦死得憋屈?
立马孙霖身边一位年逾四十的初老汉子便抢口道:“老阁主在时,兄弟们是何等风光?谁敢小瞧了咱?二十年前,老阁主离奇失踪,或许是糟了贼人暗算,你要寻人,你要报仇,兄弟们哪个不是憋了一肚子委屈、攒了一把子力气,要跟你共进退?从南找到北,从东找到西,上山下海,卧底探缉,再苦再累,哪有半个不字?可你呢?呸!”
那人极为蔑视地碎了一口唾沫,恨恨道:
“妈的,真他娘的大草包,空有祖宗留下蔑视天下的怒仙掌法,你却练出个窝囊废!这些年,咱们跟着你,受了多少鸟气?什么乌龟王八都敢来咱真晤山侵门踏户。是黄易君,是他叫咱们重新活了一回人,叫咱们重新知道什么叫八派威风、正道尊严。就算下到黄泉地府,见着老阁主,咱霍老三也要问他一句,为何虎父却生了个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