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唯有臣之死,可聚民心,可固君威,可令天下皆知陛下赏罚分明,恩怨必报!”
“臣别无所求,唯有一事,斗胆泣血上恳!
臣妻完颜氏,名辛,金主之女,然天性纯良,于臣一片赤诚,从未以异族之心相待。
廿载相伴,相濡以沫,她是这冰冷地狱中,唯一予臣温暖之光。
万千罪孽,尽在陵绒一身,与她无涉。
伏乞陛下念其无辜,网开一面,赐其生路......臣纵九泉之下,亦感念陛下天恩!”
“临绝笔,涕泗交加。
复兴之路漫漫,愿陛下慎之,重之,珍之......
臣,陵绒,叩首再拜......
愿东陵千秋万载,继续前行,绒九死.....而不悔!”
信,戛然而止........
没有落款,只有一片模糊的、仿佛被水滴晕染过的墨迹,不知是泪,还是血。
凌不凡缓缓合上信纸,久久无言。
广场上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屏息望着他,不知那信中究竟写了什么,竟让陛下的神色如此复杂难辨。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城外那冲天的火光,仿佛能穿透距离,看到那个在烈焰中狂笑赴死的身影。
那般决绝,那般惨烈。
原来,那不是绝望的疯癫,而是......得偿所愿的悲壮。
“九死.....而不悔.....
九死.....而.......不悔......”凌不凡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猛然起身朝殿外走去!!!!
“陛下!!!”
“夫君!!!”
所有人从未见过凌不凡的脸色会如此难看,皆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
可才走到殿门,凌不凡就停下了脚步......
他忽然明白了,陵绒最后那复杂眼神的含义.......
那里面有欣慰,有托付,有解脱,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孤独者的骄傲。
他用自己的方式,赌上了性命、声誉和一切,完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豪赌。
而他凌不凡,既是这场赌局的见证者,也是最终的.....受益者。
“陛下?”苏卫见他良久不语,小心翼翼地问道。
凌不凡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下,模糊的目光再次恢复了一贯的深邃平静。
他没有将信的内容公之于众,只是将其缓缓折好,收入怀中.....
“无事......我出去走走,都各自忙去吧,你随我来。”
凌不凡最终还是选择了成全陵绒,他对一旁的死士首领招了招手转身朝城楼走去。
“夫君这是怎么了?”婳緔几人都一脸疑惑的询问起烟柔漪。
“不知.....或许信中内容有关吧。”烟柔漪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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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得去看看.......”婳緔有些不放心就打算跟上去,结果被澹泠雪一把拉住。
“别添乱,把自己手上事情处理好,妹妹等会你去看一下。”烟柔漪对几人轻斥了一声,对澹泠雪道。
澹泠雪微微点头,其她几人努力努嘴最终也是没敢违抗这个姐姐的命令.......
寒风猎猎,吹动凌不凡的黑袍,也吹散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那死士跪在一旁,沉默如同礁石。
“你,是陵绒的人?”凌不凡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是。”死士回答得干脆,“我们都是。
大多是大人这些年暗中收养的遗孤,我们的亲人......都死在金狗的刀下。”
“他......临死前,可还说过什么?
对你们,可有交代?”凌不凡的目光投向城外那依稀还能看见余烬的方向。
死士依旧摇头:“大人只吩咐,待他死后,便将此信设法呈交陛下。
他说信与不信,皆由陛下圣心独断。
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信与不信,皆由圣心独断......
凌不凡默然,挥了挥手。
死士叩首,无声地退下,融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城楼上,只剩下凌不凡一人,以及呼啸的北风。
他扶着冰冷粗糙的垛口,极目远眺,脚下是尚未清理完毕的战场残骸,远处是陷入死寂、偶尔有火光闪烁的金都。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感,如同这夜色般将他包裹。
他赢了。
灭国毁宗,踏碎仇雠,完成了东陵这些年的复仇,也让自己一雪前耻。
可为何......心中却无多少快意,反而沉甸甸的,堵得慌?
陵绒.....
这个他本该恨之入骨的名字,此刻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他心里。
他用最极端、最惨烈、最不容于世的方式,走完了他自己选择的路......
背负了所有骂名,承担了所有罪孽,最后甚至用自己的死,来成全他凌不凡的仁君之名,来凝聚东陵的民心,为他扫清最后一丝道德上的障碍。
“呵......呵呵.....”凌不凡拿出信件想再看上一眼,可颤抖的手怎么也没有勇气再次将信件打开.....
他只能发出一声声复杂难明的笑声,充满了苦涩与自嘲。
成为君王,原来真的会有如此多的身不由己。
他现在不能去为一个金国相国正名,哪怕那人骨子里流着东陵的血,做着最隐秘的忠烈之事。
他不能去为陵绒证明什么,还得体谅那些拿起武器指向自己的子民,哪怕他们是被胁迫、被奴化了的可怜虫.......
他甚至连真实的情绪都不能轻易流露。
这就是帝王之路吗?
孤家寡人,可悲可叹.....
当初的一腔热血,随心所欲的少年到底去哪里,自己何曾几时像今日这般有苦不能言,有冤不能辩了......
脚下的江山万里,手中的生杀予夺,背后的是多少不为人知的牺牲、无奈和永远无法言说的秘密?
陵绒问他,那些麻木顺从、失了血性骨气的人,还配称为东陵人吗?
那陵绒自己呢?
他自污其身,堕入无间地狱,与恶魔共舞,行尽酷烈之事,所求的,却又是那般纯粹而炽热......
这,就是他所理解的风骨吗?
一种扭曲到极致、悲壮到极致、却也......坚定到极致的风骨?
凌不凡仰起头,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脸庞,试图冷却那纷乱灼热的思绪。
他除掉了世仇,拓土开疆,即将赢得与宁陾的赌局,似乎站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他却感觉,自己仿佛也失去了太多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