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1章 高山之巅,意欲何为

直到最后一刻,他依旧是所有东陵遗民心中那个十恶不赦、死有余辜的叛徒、刽子手。

无人知晓他最后的狂笑究竟为何,也无人想去深究......

广场上的血腥气尚未散去,许巍望着陵绒被拖走的方向,兀自愤愤不平,朝地上啐了一口:“呸!

就这般死了,真是便宜了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依末将看,就该诛其九族,方能告慰我东陵无数冤魂!”

他话音未落,旁边几位将领也纷纷附和,群情激愤。

苏卫脸色微微一变,暗中推了推许巍,许巍顿时给了自己嘴巴两下.........

“行了行了......诸位爱卿都消消气吧。”凌不凡苦笑道。

婳緔秀眉微蹙,低声道:“夫君......说起来,这陵绒.....与您似乎也算同出一脉......”

她的话点到即止,但在场不少知晓内情的东陵旧臣心中都是一凛。

陵绒出身东陵陵氏皇族旁支,论起来,与凌不凡确实血脉相连。

诛九族之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且不合时宜......

姜媚怜也若有所思:“而且.....我始终想不明白,他最后明明有机会从密道逃脱,甚至可能挟持耶律宏作为筹码,为何偏偏等在那里?

还有那城门......开启得太过蹊跷,时机精准得不像话,似乎就等着我们大军到来一般。”

“是吗?”其实这也是凌不凡想的问题。

就在这时,一阵甲胄碰撞声传来。

几名身着东陵军服、押着几个被缚双手、身着黑衣的人走了过来。

这几名黑衣人虽被捆绑,却个个脊背挺直,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坦然,与方才那些瑟瑟发抖的金国贵族截然不同。

“陛下!”为首的东陵军官躬身行礼,“城破之时,有数人于混乱中悄然打开城门,助我军入城。

事后,彼等并未离去,反而主动寻到我等,言明身份,称有要物需面呈陛下。

经查,彼等皆自称乃金都潜伏之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几个黑衣人身上。

凌不凡目光扫过他们:“是你们打开了城门?”

为首一名黑衣人抬起头,脸上带着风霜刻画的痕迹,眼神却亮得惊人:“回禀陛下,正是我等!”

“你们是东陵人?”

“是!我等身上流着的,是东陵的血!”那人回答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自豪。

凌不凡似乎笑了笑:“助朕破城,立下大功,想要何赏赐?”

那黑衣人却摇头:“陛下,我等并非为赏赐而行此事。

复我东陵,雪我国耻!

乃每一个东陵人份内之事,虽九死其犹未悔!

何须赏赐?”

这番话,说得在场不少东陵将士动容不已。

然而,那人话锋一转,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封以油布包裹、保存完好的信件,双手高高举起:“只是.....确有一事。

此信,乃有人托付我等,务必亲手交予陛下。

嘱托之人言,陛下览信后,自会明白一切。”

亲卫上前,接过信件,仔细检查无误后,方才呈给凌不凡。

凌不凡拆开油布,取出里面的信笺。

纸张微黄......

他缓缓展开,目光落在那一行行字上.......

“罪臣陵绒,顿首百拜,敬呈东陵新君陛下御览:

臣玷污祖名,身负滔天之罪,万死难赎其一......

今伏阙请死,非为辩白,唯余数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伏惟陛下圣听!

臣有一惑,煎熬廿载,日夜叩问。

民无骨气,族失信仰,浑噩如行尸走肉,顺从若圈养牛羊,此等之人,尚可称为人乎?

尚配承继东陵之英魂乎?”

看到此处,凌不凡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他继续往下看:

“金戈铁马踏碎山河易,重塑脊梁再燃血性难!

臣所见之遗民,多已非臣心中之东陵人!

小主,

彼辈怯于强暴,懦于反抗,甚至亲族遭戮于前,亦只敢匍匐哀泣,摇尾乞怜!

臣痛心疾首,乃行峻法,施重压,苛政猛于虎,酷烈近乎魔......

所求者,非为虐杀,实欲以极端之苦痛,迫其惊醒,逼其反抗!

哪怕只能激起百中有一、千万中有一人血性,亦胜于全然麻木,甘心为奴!”

“然.....臣失望矣.......

纵是刀斧加颈,火烙锥心,应者仍寥寥!

顺从者众,反抗者稀!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然天不亡东陵!

陛下横空出世,如旭日东升!

臣于诸国传闻中闻陛下之名,察陛下之行,渐知希望所在。

及至确认陛下身世,臣欣喜若狂,知蛰伏待时机,至矣!”

“臣遂截军报,蔽金廷,营造承平假象,使耶律宏高枕无忧,自以为可坐收渔利。

臣更暗中纵放白莲志士,秘密遴选死士,所助者、所育者,皆乃血未冷、骨尚硬之真正东陵儿郎!

吾等如暗夜微星,翘首以待王师重临之日!”

“陛下挥师北来,臣便知陛下必与宁陾有约,更信陛下洪福齐天,绝非常理可度。

臣加快布置,断其耳目,直至兵临城下。

臣献挟民守城之毒计,非为助金,实为磨炼陛下之心志,亦为斩断最后之伪善与迟疑!”

“当那些懦夫拿起武器指向陛下之时,彼辈便自绝于东陵!

彼辈已非我族类,乃是金国之顺民,是背祖忘宗之贱民!

当弃则弃,当屠则屠!

陛下能果断舍之,臣心甚慰!

此方为雄主之姿,方是复兴之象!

优柔寡断,妇人之仁,非人君所为,更非雪耻之道!”

看到这里,凌不凡持信的手微微收紧,信纸边缘被捏出褶皱。

他脑海中闪过城墙上那些麻木的面孔,以及陵绒在城头那番诛心之论......

信的最后,笔迹愈发潦草,仿佛书写者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臣之罪,擢发难数,百死莫赎!

臣之手,沾满同胞之血,此恨难消,此罪难赦!

臣唯有以一死,谢罪于天下,告慰于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