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福看了看他,说:“……你有预料就好。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支援结束后没有回去休息吗?”
黎沃靠在椅背上,伸长了腿,身上的关节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他说:“没事啦,就出去转转,散散心。”
萨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黎沃,我知道你现在心理压力比较大,但……”
“没事没事,哎哟老师,您哪里见过我有心理压力。”黎沃插嘴道。
“但是,”萨福严肃地补完后半句话,“你现在最好不要出去,在革命派里待一阵子,让群众狂热的风潮退去。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黎沃低下头,盯着桌腿,他看见一行白蚁有条不紊地爬行着,发黑的缺口下是散落的木屑。
“听见我说话了吗?”萨福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从九岁开始就跟着我,已经过了十几年了,我知道革命派能有今天,你功不可没;也知道你早就长大,有自己的想法了。但是这一次——听我的吧,先不要出去,待在革命派里,能躲多久躲多久,不要冲动了。”
白蚁接着往上爬,好像钻进了桌腿顶端的一个小孔,消失不见了。
黎沃将目光移回“天眼”上,他静静地说:“但是还有乔霖,我要见他。”
萨福再叹了口气,他调出白阳城的监控——“海螺”前,照相机架成了一排铜墙铁壁,人满为患,红色条幅拉得张狂。他说:
“还不明白吗?你和乔霖的关系也暴露了,现在群众把你当成‘外界人’,乔霖还是巴底律世界独当一面的掌权人,纵览全局,没人会接受你们!跨越等级的情感纽带本就是锁链,如今你还是‘外界人之子’,是舆论的风口浪尖,你现在去找乔霖,只会伤害他。”
黎沃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他转身就要走,萨福操纵轮椅,挡到他面前。
“别再冲动了!你这样只会殃及池鱼!趁现在边缘城里还有你的熟人、你的支持者,你的境况还不算遭;要是头脑一热,在公众面前发表什么暴论,到时候革命派都保不了你!”
黎沃咬着牙,攥紧了拳头,嘶声道:“殃及池鱼?暴论?老师,我能决定我是不是外界人之子吗?我能决定让自己不喜欢上乔霖吗?”
这一气之下,本就超负荷运转的身体支撑不住了,晕眩感再度袭来,耳鸣尖利得要刺穿自己的大脑。他突然觉得很委屈,但满腔苦水到了舌根,又烧成了岩浆,沸腾后冷却,冰冰地粘住了自己的唇齿。
十四岁前温馨有趣的家庭,不过是外界精心打造的玩具,欢笑、泪水、幸福、忧虑……同田青贤、黎响一起生活的画面被情绪包裹,在回忆的沙土里滚啊滚,滚成了一颗爆炸糖,含在嘴里,才回味了一点儿清甜,就马上“咕嘟咕嘟”地,化作气泡不见了。
他的家庭,是一场骗局,是南柯一梦、镜花水月;如今他成年了,就要背负着一切幸福的代价。
他喘不过气来。
情感在叫嚣——如果失去乔霖,他恐怕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理智在呐喊——如果去找乔霖,他恐怕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牵连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