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子毫不在意,把自己做的点心奉到他桌上。
又陪坐了一会儿才由侍人送走。
金浊静侍在外面,更觉得主人难以琢磨,这位春娘子如果就是再世的夫人,真的不用培养培养感情吗?那你把人找回来干嘛来了?
又感叹,把仇人的头架在情人身上,真是烂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昏招。
待到次年,也就是平成16年9月,陶九九进书院就已经有十个月了。
她已经察觉不大妙。
文先生的课,才讲到了竖字的第一千零一种变体。
要把四种笔画的变讲完,起码要四年。
第五年才会开始学心法。
因为心法是用颂字写的,如果不学完字,根本读不通。所以前四年是必须要学好的基础。
可陶九九没有这长的时间。她只剩下两个月了。
贾宝贝那边越来越忙,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情况越来越紧张。
贾宝贝之前帮她顺延时间到一年的时候,不知道是以什么做保的。但她感觉,要是两个月之后,自己还没有结丹,可能不止她,连贾宝贝都会出事。
关键是颂字艰深,要入道,基础的东西有太多要学,实在是急不来的。
她这几个月,绞尽脑汁地向文先生套话,也并没有打听到什么速成之法。
但用文先生的话说,天下万事皆有捷径,但捷径往往直通幽府死路。万不可多迈一步上去。所以绝不肯在这方面指教什么了。
可不能再拖了。
什么方法都可以,现在已经不是顾这些的时候了。
隐九九心浮气躁,上课也上得心不在焉,被文先生点起来两回,一个问题也没有答对。文先生当堂痛斥了她一通,下课后还在生气,夹起书就走,也不再像往常一样问她有没有不懂的地方了。
戚不病走过来帮她收拾书册,两人出去一路无话,戚不病问了她两次:“想要吃什么?我叫下仆去买。”她都没有听见。
只是因为有些事还没有下决心,若有所思,步子走得飞快。
两人一前一后,经过处理公学府日常事务的静楼时。
一直闷头狂走的陶九九却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向静楼上。
戚不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三楼上有三五个人站在廊下说话。
声音并不高,所以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其中一人笑吟吟的,面向这边站着,看打扮并不是公学府的先生。应该是外来的客人。
戚不病认真看了几眼,眼生。
陶九九拦下一个学府杂役,指着那个人问来历:“那是不是黑甲的张恒?”
杂役回说,确实就是张恒,也是学府里的贵客:“他以前是本学府出身,后来过了大考,去了国宗。每年九月都会回来,拜见当年教导过他的大文先生的遗孀小文先生,并与大文先生的牌位把酒言欢一番。次次喝得烂醉,到次日才会被仆人抬走。听说大文先生在世的时候,是很喜欢他的。”
等杂役走了。
站在陶九九身后的戚不病清晰地听见陶九九喃喃说了一句:“真是好运气”又似乎说:“总归你也该死。”
戚不病觉得,怕不是自己听错了吧?
之后陶九九并不多话,一路都沉着脸。
两人回了宿舍,戚不病正想说拿了书册开始给陶九九补课,但陶九九却只说今天有点不舒服,又请他帮忙叫家里的下仆去拿些药来。说完便进了女子住的那间,就再没有出来。
因下仆都是在公学府小门外候着不能进来的,戚不病要有吩咐,只能去小门那边告诉。但他匆匆走到半路,却猛然止步。
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陶九九的反常,不像是真的生病。
等他调头再回宿舍,女子住所中陶九九的铺位果然是空的。
戚不病沉着脸,向与陶九九同宿舍的丽水问。
丽水说:“你走后她就走了。看方向,是去了先生们住的东院。应该是有什么问题,要去请教文先生,或是白日里堂上没有好好听,前去赔罪。”
见戚不病脸色难看,问他:“怎么了?”
戚不病只说:“没什么。”扭头就走,但走到门口,又想起来,跑回宿舍去拿了书册在手上。
等他跑到文先生的院子,便见陶九九果然在,她陪在文先生身边,帮文先生矫正文稿上的错字。
文先生眼睛不大好了,日常还在做誊写典籍的事。但她本人是不会颂法的,凡写错了字,便只能将竹简上的字刮下来,再重写。
因她年迈,手劲已经没那么大,刮字有些为难。陶九九入了公学府之后,就时常会过来帮她刮字。
今天陶九九过来,文先生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不过省不得坐在旁边,边翻页誊写另一册书,边说陶九九今天上课听得并不仔细。
陶九九只笑说:“是。”手里慢悠悠地刮着简,时不时俯身吹一吹。
像是无意地,又问:“我听说有一位姓张的大人,来看先生了。还想着要不要今日就不来呢。但来了,却并不见客人,想来是我听错了。”
文先生颤颤巍巍地拿着笔,誊写得十分专心,口中心不在焉:“张恒吗?他在后面陪大文先生浅饮几杯。等天亮,自有下人来扶他走。不必管他。”
“看来他可真是个酒鬼呀。要喝成那副样子吗。”
文先生写完了一段,停笔松了口气,说:“每年总是这样。心有不平吧。他在学府里时也十分上进,和你、戚不病差不多,读书的天赋也好,可谓过目不忘。可惜。他生错了人家。大文先生在时,对他很好。如父子至亲。”
陶九九便不再说这件事,只突然‘哎呀’了一声,拿起手里的竹简惊道:“先生!”
竟然是失手,把整卷竹简的绳子都弄散了。一片片的简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
只连声说对不住:“我帮先生重新串起来。还好我过目不忘,知道顺序。”
文先生很生气。忍不住要高声说她:“今日一整天,你都这样不精心。”
“我今日一定弄好,不弄好便不去睡觉。”陶九九连忙说。
文先生怒气冲冲,别看是七八十岁的人,骂人还是中气十足:“自然该如此!”
心疼地把那些旧绳全收拢起来。收着大约是无意,抬头向门口看来。
戚不病下意识地闪身,避开了视线,静静站在墙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就这样一直站在墙下没有动,天上的月亮从低到高,拉着他的影子变长变短,学府中寂静,少有喧哗,他站在月色下,听着院中的响动。
有一些声音应该是文先生发出来的,又重又响,是因为她耳朵不好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