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

杜自芳似乎是早有防备,生怕我趁他不注意溜达出府,所以他派人把府邸前后门守得铁桶一般严实。可他怎么斗得过我呢,我和萨梅从小就在雪山草原上摸爬滚打,翻墙越壁什么的也不是难事,他的办法只关得住金丝雀,却锁不了猎鹰和雪狼。可谁晓得这京城里什么都怪,连白墙黑瓦也平滑得没有搁脚之处,我和萨梅使出浑身解数才满头大汗地爬到了有两人那么高的墙头上,豁然开朗的景观让我倒吸一口凉气,绵延数里的视野之内雪墙碧瓦一望无际,紧邻的大街宽阔平坦,人潮涌动,街道两侧摆着各种各样的小摊,充斥着叫卖声和欢笑声。一队红艳艳的人敲锣打鼓正从我眼底下经过,引得路人驻足观望,一个打扮喜庆的老婆婆走在轿子边,嘴里念念有词,笑得最是欢畅,她和随行的丫头们都擦着厚厚的粉,抹着红红的唇,她们簇拥着一座红轿子,边走边向围看的人分洒糖和果子。

这府邸里十天半月的日子困得我都快难受死了,墙外天地对我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萨梅紧紧扒着墙壁,腾出一只手来撑着我往外爬,墙上太滑,我又没有穿鞋,光着脚根本无着力之处,好不容易翻出墙外,脚下却一滑,整个人“哗”地一下子坠在了外墙上,萨梅还在墙里头,她紧紧地拉住我,我才不至于掉下去,“公主,我拉住你了,别松手啊,你慢点。”

我也想慢点,可脚下离地尚有几寸远,正试图踩到一旁的柳树桠上,萨梅却突然松了手,墙头上红扑扑的脸蛋也消失了,墙内传来杜自芳的声音。我失了力,直接跌了下去,失声尖叫着已经做好摔残的准备,却被半空中不知何处伸出来的一只冰凉的手抓住,紧接着便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惊魂未定地抱住树干,这才发现救我的那人正靠坐在柳树桠上,一脸好奇地看着我。那人容貌俊朗神色却淡漠,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白皙的皮肤毫无瑕疵,一双耀眼星眸深的仿佛能融尽天下。我有点失神,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就算用尽阿尼逼我读过的所有诗歌来描述他,也是十分贫瘠吃力的。他贵气十足,却又不入世俗,不像是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物,但又悠然自得地仿佛柳树桠是为他才生在此地,盯着我的眉眼里充满了疑惑,让人倍感压力。

“在那儿呢!”墙头上几声吆喝让我回过神来,只见杜自芳带着几个仆从正费力地趴在墙头看我,涨红的脸急得冒出了汗。

我“哎呀”一声,就要急着跳树跑路,树上的男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墙头,唇角绽开一抹了然于胸的笑容,他拉着我,利索地跃下树桠,穿过浩浩荡荡的成亲队伍,引来阵阵喧哗不满声,我任他拉着,在人声鼎沸的街头跑得裙带如飞。

我倚在天桥上,上气不接下气地笑开了怀。

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也笑着靠到桥栏上。

五里铺子十里街,冰糖葫芦茶水歇。这热闹的天桥集市人来人往,声声不绝,我顿足惊叹,这许多的风景是我从没见过的,人们身上五彩缤纷的打扮也是我想象不出来的。原来世间真的有如此多姿绚丽的生活,人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坐在街头闲聊喝茶,也可以乘着小船沿河乘凉,孩子们捧着裹了厚厚糖衣的糖葫芦高兴得笑成花儿,女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脂粉铺前低声调笑……我张开双手拥抱了一下自由的空气,真是新鲜浩清,舒畅极了。

倚着桥栏,救我的人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嘴角的笑意很淡,带着几分好奇,但又不是特别好奇,给人一种救了我和救了一只小狗没什么分别的可有可无感,他迟迟没有开口问,更是加深了兜到我头上的冰冷。

我收回思绪看着他,这人看起来稍长我两岁,长身玉立,一尘不染,身上的白衣锦缎就跟杜自芳送过来的那些一样。

我微拧眉头,是杜自芳口中的‘贵人’:“你是何人?”

他唇角一弯,笑得不是很明显:“姑娘,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我仔细想了想,他说的有点道理。

“看你的穿着打扮不像中原人,也不像个丫鬟,倒有几分像……可据我所知,谦府可没有你这个年纪的小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樱桃红色的藏族服饰,短褂笼着棉麻长裙,我整天趴在帐篷里睡觉,没有穿披肩,也忘了系上红纹腰带,一双脏兮兮的脚露在外面,还挂着刚才翻墙刮到的伤痕血迹。

不知为什么,我脸一下子就红了,从小到大,无论玩得多疯,把自己弄得多么邋遢,也从没有过这样的窘迫。我瑟瑟地缩回脚,暗暗腹诽自己没用。

我没回答,他并不介意,背靠在天桥上望着远处,被太阳晒的微眯着眼睛,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若隐若现,深邃的眼眸像对宝石……

我怎么又盯人看了……我咬咬唇,不动声色地别开眼,却看到了从远处带人追来的杜自芳,他也看到我了,老远就扬着手乱摆,嘴里大声嚷嚷,却都淹没在了人群的聒噪之中。我慌不择路就要跑,那人歪着头无动于衷地看我,一副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我跑了两步有些气愤,还从没有人这么无视我呢,便重新回头一把抓住他,“救人救到底。”

他觉得好笑,但没说什么,挑眉看着远处跑来的杜自芳等人:“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

“你是哪位?”他的声线很冷,讲这句话的时候更冷,“我凭什么要救到底?”

我瞠目结舌:“你们中原人不是有那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说法吗?”

他笑了,“可惜了,我不是那种人。”

“你这个……”我气急了,转身就跑,还不忘大骂他几句:“比杜自芳那个坏蛋还要坏一百倍。”

没想到他却突然从后面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扬起嘴角,指着我腰上坠着的七珠金铃,笑道:“你这玩意儿的声音脆得很,风一吹,方圆几十里都能听得到,还跑什么?”

我哪能想那么多,眨眨眼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无奈地不知是跟我说还是跟自己说,“算了”,然后将我腰上的金铃一把扯了下来,收在怀里,拉起我朝与杜自芳相反的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