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大美人秀色无双

美人杀我千百次 蔚缇 5576 字 2022-10-26

虽则他们声音小,但是这药铺本来就不算大,阿笙还是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闻弦歌而知雅意,阿笙便大致明白,留春怕是在后院里面过得也不是那么如意,至于具体要做些什么,也不是她应该问的了。

“能否让我用张麻纸?”阿笙掉头来,轻声询问。

宣纸珍贵,这不值钱的麻

纸郎中倒是有一堆,扔都找不到人愿意接手,当即甩过来一沓。

阿笙道过谢后,接过毛笔,手腕微动,那鼠须毛在麻纸上面流畅的动起来。

字迹是飘若游云的清逸,那郎中震惊道:“你识字啊?”

那为什么还找他来写和什么双桃的借据。

阿笙不理会,笔尖游动,不到半刻钟便一气呵成,她将墨迹还未干的麻纸,递还给默默无言的留春:“这是之前崔姑母嗓子不好的时候,常喝的梨子水方子。若是得闲,也可以叫丫鬟给你煮来试着喝一喝,或许对你的嗓子有些用。”

留春抬头看她一眼,接过来那张轻飘飘的麻纸,药童已经在后院架起了小炉子,开始煮五十服的月茄颠了。

阿笙本来已经准备提着那些兰汤药剂走掉,忽然嗅到如此浓厚的药草味,她神色微凝,轻声问:“你有心疾?”

留春微讶,摇摇头:“并无。你怎么这样问?”

缓慢笑起来,阿笙声线更为柔美:“这不是用在你自己身上的药吧?”

留春偏过头去:“这些事情,你还是不知情为好。”

步子顿住,阿笙索性把蓝布棉门帘一拉,直接问:“这是毒药吗?”

纱制的帷帽轻微颤抖起来,看着阿笙清澈的眼睛,留春低哑着声音无奈道:“阿笙,我没得法子的。”

果然如此。

居然真的如此。

阿笙的一颗心直接浸入寒冬腊月的溪水里,她握握拳头,尽全力不让自己声音跟着颤:“你在后院自是不易,你该知道我的性子,不是喜欢问东问西的人,难听点说可以称作麻木不仁。”

留春笑起来,态度也微妙的软和下来:“你何必这样说自己?”

咬咬牙,阿笙很是温柔地问:“所以,我能知道这月茄颠的药性是什么吗?”

“女郎,你可当真是什么都好奇啊。”一旁的郎中又开始嘟囔起来,“你若是真的想知道这药性,问她还不如问我,我才是这青仁堂的柜手,不是比无双了解的更多?”

阿笙瞥一眼他,不凉不热道:“您不怕我讹诈吗?”

“怎么会?是我误会女郎了。你当初来找我写借据,也是因着那位叫双桃的姑娘不识字,怕她惴惴不安,觉得自己吃了暗亏吧?”

郎中嘿嘿一笑,也不忌讳。

阿笙眉眼冷淡的弯一下:“您愿意赐教,我自然不胜感激。”

她转头,对着抓握着自己双手的留春温柔道:“我可以知道吗?”

留春点点头,双手垂下来:“当然可以,我绝对信任你。”

望着这一幕,郎中不甘心撇撇嘴:什么玩意啊,他才是制作出来这月茄颠的人,为何总感觉自己在被嫌弃。

可是待到阿笙软下眉目对他行云流水施礼,声音清甜说一句:“愿闻其详。”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碎嘴的性格,拍了下那当做惊堂木用的香囊,开始讲解。

秀才身份的郎中又开始好为人师了:“其实这世间大部分的药都是既能救人,也能害人。万物相生相克,自有其中道理。就譬如说里面这剂番木鳖,它虽然毒性不小,可是也能用来治疗痈疽肿痛,风湿顽痹的。不知道帮了多少人缓解疼痛,同样的还有野蓖麻、乌头和曼陀罗,都是有治愈伤痛的功效。但是倘若剂量过大,或者配伍不当,便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不待郎中喝几口茶润润嗓子,留春已经不耐烦,冷冷道:“服下月茄颠之后,刚开始只是头痛、烦躁,还可能会耳鸣,中期则会呼吸不畅、胸部胀闷,四肢厥冷。到了后期才会心脏衰微,痉挛晕迷。”

不看郎中瞠目结舌的样子,留春总结道:“因为吃下这药后,刚开始只是嗜睡还心悸气短,大部分人都会认为自己是劳累过度,不会在意。但是等到呕血的时候,却已经是到了病症后期,基本是命不久矣了。”

大脑一片轰隆作响,阿笙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所以便是回天乏术了吗?”

“唉你这个人,”郎中再也看不下去,急急夺回话头,“我才刚说,万物相生相克,这株草药有毒性,自然有其他的药来缓解。若是真的服下去就没命,我这药铺还怎么开?”

他干咳两声:“你说的这些药,服下去只要送来及时,都还是有救的。”

听了这话,阿笙才找回自己的心跳:“原是如此。”

她一个站立不稳,几乎要跌坐在地,幸好留春及时搀扶了她一把。

“那是自然。”郎中摩挲着自己不存在的须发,得意不已:“再

说了,这都是慢性的药。若是一早便劲力如此凶猛,不早就叫人发现了?”

阿笙笑着望他一眼,不过眸子中却冰凉凉的,不带丝毫暖意,“为医者不悬壶济世,居然还制出来毒药杀人。就不怕一天事发,捕快给您拉进牢里面去?”

“所谓富贵险中求嘛。”郎中讪讪地笑起来,“我还以为女郎你也对这药方感兴趣呢。”

看阿笙如此薄凉,原还以为这清丽柔弱的小姑娘也是打算下黑手,毒死谁呢。

再说了,她听到这无双,哦,是留春想要买毒药排除异己,不是也袖手旁观来着。

倒是他想左了。

阿笙喘匀了呼吸声,冷静下来:“你这味药里头,有杜蘅吧?”

“小丫头鼻子倒是灵。”激动之下,郎中也顾不上自己的称呼了,唾沫星子横飞,“这杜蘅叶似细辛,味若蘼芜。因着带有异香,恰好能将这浓厚苦涩药味给掩盖下去,更容易让吃的人察觉不出来。”

郎中很是得意洋洋,恰在此时,那药童煎的月茄颠也已经到了尾声,而那清远微辛的气味飘散过来。

犹似故人归。

阿笙轻轻闭目,不知道一瞬间在想些什么,又或者只是短暂的恍惚失神。

郎中没有察觉异状,还接着侃侃而谈:“不过,这月茄颠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着它不是凡品。平素我是不会跟人说的,也是今天瞧你投缘……”

然而,还不待他接着说下去,一旁的留春却已经打断他,直白道:“他说的不错。这个药虽然看着凶险,但其实只要发现的早,服些木炭末并着金银花和甘草,也就能转好了。我也不是真的想伤害谁,不过是吓唬一下人罢了。”

阿笙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她没注意郎中微张开嘴话卡到一半的样子,点点头:“那太好了。”

她喃喃:“虎毒不食子,想来就算不是亲生,大夫人也不至于……”

刚才还看起来没什么气力的留春,闻言直接几步过去推上阿笙的肩:“看你拿的药材,是为一会儿给崔姑母泡兰汤用的吧。你快回府吧,别晚了。”

“也好。”阿笙微笑着点点头,临走前还叮嘱她:“你别忘了喝梨子水。”

她向还没有说过瘾的郎中轻轻

屈膝行个礼,拉开蓝色布帘,走到了端午的阳光下。

郎中目瞪口呆,看到纤弱少女的背影走远,迫不及待道:“我还没有说完呢,留春你怎么竟是自己臆测?”

他抚摸着自己不存在的长须,意味深长:“这月茄颠和旁的药最不一般的,便是它含了一味月瑕茄。而这月瑕茄的毒性,无药可解。”

然而,留春听到这话也不惊讶,她抿抿嘴,低声道:“你不怕旁人听到,我还怕,真不知道你这个药铺怎么开到现在的。”

“还不是看你认识那女郎?再说哪家药铺没一点镇店毒药了。”郎中咳一声,好奇道:“不过你不是和那卖青团子的姑娘都入了范府,为何我听她的意思,你又成了萧连帅的家眷?”

他神秘兮兮地小声劝:“看你也是我们青仁堂的常客,我奉劝你一句,范邨可不是什么大性的夫主。若是被他发现,你还有胆子和别的郎君勾勾搭搭,你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也不瞒你,我也算见过他很多女眷,没有几个能撑过一年的。”

留春挥挥手打断他:“卖青团的姑娘叫釉梅,这我比你清楚,至于萧连帅……”

她冷笑一声,帷帽纱下面的眼睛像是淬了毒汁:“不必你多挂心。”

郎中悻悻缩缩肩,也怕真的惹恼这个心狠的女子,转而道:“梨子水那方子可要我帮你看看,留春?”

留春提过药童拿来的五十服药剂,头也不抬的,“阿笙可比你这个碎嘴的郎中可信多了。”

想起什么,她警告道:“若是她以后再来,你绝不可提起月茄颠无药可治的事情,不然你就等着被抓进官府砍头吧。”

“还有,留春也是你叫得的吗?”

听着留春冷冰冰的声音,郎中忙不迭点头:“嗳,行嘞,无双,您走好。”

目送瘦弱的女子将整整五十服月茄颠单手拎走,郎中哀叹一声:“现在这些女郎都是怎的了?明明认识还不告知实情,让人家姑娘这么烈的日头下,奔走寻人。若是说结仇,倒还这么相信对方。”

他啧一声,收起了台面上那只散发微弱梅花气息的香囊:“女人的心果真深不可测,可惜到了范府,都只有那一个下场。只是可惜了这釉梅做青团的好手艺

,我呀,也就盼着她能多活一段时间吧。”

说回另一端,阿笙在回府的途中,到底还是在烈日下绕了个小弯,看了眼戏楼,当时人头攒动的地方现在是冷冷清清。

阿笙轻声问旁边卖馄饨的摊主:“劳烦问下,现在这戏楼还开张吗?”

馄饨摊主正百无聊赖拿着蒲扇纳凉:“早就倒灶了,之前鲍家小子嚷嚷着什么自创门户,现在不也是回去当他的公子哥了?”

他呸一声,骂道:“当真晦气。我就不该听个毛头小子的话,真以为他能舍得下富贵生活,还跑到戏楼旁边支摊子。”

真的是这样啊。

阿笙道谢后,有一秒钟的怅惘。

倒也不能说这样不好,只是她还记得当时背着小篓的釉梅,和鲍二公子在花街上相视一笑的温馨样子。

以后怕是见不到了。

也吃不到鲍夫人的肉松蛋黄团子了。

阿笙将兰汤的药材换只手提,走动时鼻尖却又一次嗅到若有似无的杜蘅香气。

应该是在青仁堂沾染上的。

并不怎么浓烈,却也总是挥之不去。

就好像幼年时总是恹恹着眉目,似乎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公子璜。

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唇齿间呼出的便是微弱杜蘅味道。

“阿笙,你又来了。”

明明那般病弱,可是小公子看到自己便眼睛明亮起来,笑容若初春的残雪消融。

当年,和小公子因缘际会认识之后,阿笙便神思不属,总是想着什么时候再能看到秀美如玉的崔珩晏。

然而,崔珩晏就算在不受大夫人的喜爱,也到底还是个公子,不是作为侍女的阿笙,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那个时候,小阿笙已经因着和双桃彻底决裂,崔姑母调剂无效后,搬到和百叶一间寝屋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