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浑不在意地一摆手,又举着枕头对她撒娇。
“姐姐……昨天我们一起看电影来着,实在看到太晚了。”
看电影看得太晚……你就会睡在别人身旁、和别人嘴对嘴地共享一瓶水吗?
谈临非跪在宿舍的瓷砖地上,带着宽和的笑意,替恋人整理箱子里的衣物,然而某种酸苦而灼热的液体却一路倒灌进肺里,腐蚀剥落着她腹腔内的每一寸皮肤。
——她甚至不能去质问,更不能去指责虞歌。
因为在她面前的这个孩子还太年轻,这年轻指的不单单是年纪小或阅历浅,更重要的是,虞歌在那个时候,还尚未领略一份感情的厚度。
她懵懂茫然的恋人,无法接受过分沉重的承诺,承担不了现实中的责任,自然也理解不了…她的渴望与不安。
那些在她看来不合时宜的举动,每每出现,都像是生生挖去了她的一块骨髓,但对虞歌而言,那仅仅�是朋友之间的亲密接触罢了。
她明白虞歌�是把握不好人情世故里的分寸,也相信虞歌爱她。
虞歌与她认识了那么多年,在确定了关系之后,总会红着脸给她念情诗,会没完没了地缠着她接吻拥抱,会在熟睡后不由自主地往她怀里缩,这感情来得那么鲜明,那么皎洁,容不得任何质疑,但在很多时候,她却仍然觉不出餍足。
少年人的感情的确真挚,却也来得善变而草率,仿佛轻而易举…就能对着旁人,也剥出一段一模一样的衷情。
如果虞歌与旁人发展出了情感纠葛,那她这么多年的心血…又能剩下些什么呢?
这种不详的想象如同一把长满了红锈的箭簇,在虞歌长大成人后便埋入了她的血肉之中,又沿着伤口处汩汩冒出的新鲜血液,感染了她的每一寸躯壳。
她在新婚之夜将虞歌抱在怀里,亲吻对方嶙峋突出的肩胛骨,几乎想要将自己新婚的妻子一股脑地囫囵吞咽下去,用自己肮脏残破的皮相,严丝合缝地包裹对方的躯干。
要是虞歌没有朋友就好了。
要是虞歌没有家人就好了。
要是虞歌除了她以外…不认识其他人,也不敢和其他人说话就好了。
早在虞父虞母意外过世以前,这些见不得人的腌臜欲-求便已然在她心内决堤,如同浮在天边的阴影,低沉而遥远地高悬在一对爱人的头顶。
知情的旁观者总觉得,是她怀着虚情假意的无限宽容,一步又一步地侵蚀着虞歌的权利,然而在这段关系里,从头到尾,患得患失、任人鱼肉的……明明�有她自己。
为什么最后被伤害…反而是虞歌呢?
躁动凄厉的蝉鸣久久回荡在颅腔内,鬼魂抬起僵直到发胀的手指,徒劳地划过虚空,似乎要借着这个动作,隔着二十年的漫长光阴与无数难以消解的苦痛泪水,回到一切的起点,拉起一个稚嫩而青涩的小小幼童。
她当然什么也拉不住,萦绕在脑海中的层层记忆短暂地汇集于一处,又伴着蝉鸣的消失远远褪去,所留给她的,�有近乎于微茫的、幻想中的温存。
虞歌真的走了。
从前她送虞歌去上学,心里头总觉得不踏实,但哪怕再不踏实,�要一到周末,她年轻的恋人总会回家,总会回到她身边。
但这一次呢……?
一个满身风尘的时空旅者,还会回过头来,看一眼已经成为凶灵的罪魁祸首吗?
那三言两语的道别像是落锤定音的轰然巨响,重重砸在她的鼓膜上,使得她脑中轰鸣一片,连眼球都泛起汹涌到无法忽视的蛰痛。
——她以为那是眼泪,但是冤魂怨鬼…又哪里会有眼泪呢?
因为执念与不甘而凝滞在灵魂深处的鲜血,终于从她的眼眶中涌了出来,顺着那裸-露在外的深朗眉骨,源源不断地浸到布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