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却浓郁的香雾冉冉升起,白蔷与湘竹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帕子递给虞幼宜,却见虞幼宜面色未变,只是拿起一旁的小铜挑,拨了拨没燃尽的几颗香饵。
白蔷和湘竹虽紧张,但虞幼宜心中是凝重居多,倒并不怎么害怕这香饵效力。
这香饵是要日积月累之下,才会慢慢亏空身子。刘嬷嬷从前多次去闵氏娘子住处,待得也久,但也不过是回去后有些犯困罢了。她今儿只在这儿与许氏说了一小会儿话,并不碍事。
虞幼宜拨弄了两下,原本刚揭开盖时只看着有十数颗,但随着她的翻弄,下面一层烧得只剩点边角料的香饵也露了出来。
白蔷悄悄一瞥,脸色立刻复杂起来。
若算上这底下的香饵,十数颗都是说少了。她冷眼瞧着,这香炉里竟是倒了满满一荷包的香饵进去。
湘竹与她对视一眼,又侧目略看了下卧倒在床上的许氏的模样。
难怪,难怪她们方才到静和苑时听这几个守门的婆子在闲谈。虞老夫人那边院里的动静她们是晓得的,原以为许氏这番模样是那秘药所致,现在看来,这下了十足十份量的香饵也少不了一腿。
只是这香饵是谁下的呢,那几个守门的婆子是侯府里的老奴了,多少阴私事都是她们接手的,绝不可能,也没必要擅作主张。
而旁的与许氏有结仇的小丫鬟们,又不可能混进围得像铁桶一般的静和苑。更别说这香饵本就是阴私东西,不是那么轻易能拿到手的。
况且,这又是许氏拿来害人的东西,一般人也不会晓得这其中作用。只单看这香炉里的数量,下香饵的人恐怕是对内里效力知晓得一清二楚。
白蔷敛下了眼睫,收好眼里的疑惑之色。
如此一想,其实下毒之人是谁并不难猜。得许氏重用的就那几个人,这其中刘嬷嬷早就去了琅玕阁,花嬷嬷已经落网。
还能接近许氏,又行动自如的,只剩下那么一个人。
花翎,翎儿。
“姑娘。”白蔷极轻地唤了虞幼宜一声,虞幼宜神色未变,只是用小挑子再翻了翻香炉里的香灰,而后静静地将炉盖重新盖好。
浓郁至极,四处乱飘的香雾顿时收敛了许多,顺着炉盖镂空处极有韵律的缓缓飘动。
“走罢。”虞幼宜转头,带着白蔷和湘竹一齐走出了这间香得过分的屋子。
三人身影远离侧屋门口后,房外的婆子们轻轻合拢了房门。倾泻进屋子里的耀眼阳光顿时慢慢消隐无踪,侧屋重新归置于昏暗无比的气氛中。
“珠儿玉儿阿娘不是有意的阿娘也是也是情非得已”许氏随着越来越稀薄的亮光,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两扇陈旧木门合拢的那一刹那,屋内再无其他能通风的地方。昏暗之中,不起眼的香雾刹那间变得比虞幼宜来之前更加浓重。
这股幽静浓郁的香味,顺着弥漫的尘埃,充斥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卧倒在床上的许氏,双手紧紧攥着陈旧薄被,指节用力的几乎有些泛白。
似乎是香味怡人,喃喃自语的她眼泪慢慢止住,双眼聚焦起来的光芒渐渐散开,重新变回茫然无知的模样。
攥着薄被的指节也不知何时松了开来,许氏仍卧倒在床上,但心中却一片糊涂,不知自己为何脸上挂了许多泪水,手边还落着个昏暗中闪闪发光的银簪。
但她嘴里仍旧呢喃着许多人的名字,片刻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变成微弱缓慢的呼吸声,随着香雾极有韵律的一起一伏。
虞幼宜几人踏出侧屋好几步之后,守门的婆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看向虞幼宜的眼神与看虞老夫人亲临一般。
做杂活的丫鬟小子们可能不晓得,但她们是专过手侯府私事的,早就听闻了今日这些事是虞幼宜一手查出的。
此刻,无人再敢以看寻常闺阁女子的态度来对待虞幼宜。
侧屋外阳光大作,甚是耀眼。或许是方才在昏暗处待了许久的原因,白蔷忍不住眯了眯眼,回首最后一眼望了下寂静无比的那间屋子。
“至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白蔷听见虞幼宜轻轻呢喃了一句,声音轻得似乎像是她幻听一般。
她转过头去,看见虞幼宜一只手搭在心口处,以为是虞幼宜身子不舒服。
白蔷刚忧虑着要开口,却瞥见虞幼宜面上并无任何不适难忍的神情,而是一片极致的祥和之色,仿佛是在对什么人轻语安抚似的。
搭在心口上的那只手,似乎也像在抚慰睡梦中的婴孩一般。
“走罢,回去了。”
白蔷看着虞幼宜发愣之时,不知何时虞幼宜已经垂下了搭在胸口上的那只手,正笑吟吟地偏过头来看着白蔷。
湘竹也笑着拉了拉白蔷的袖子,三个姑娘一同慢慢出了曾经短暂留宿过的静和苑。
路上,许多奴仆匆匆而过,大部分都不甚清楚侯府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多只稍微知晓点虞静珠的事。
路过虞幼宜时,众人看见虞幼宜脸上与平常别无二致,好像又不大相同,让人看了内心平静的淡淡笑容,奴仆们均是停下来行了礼,一扫心里阴霾。
“姑娘,如今诸事已定,奴婢瞧着待珠姑娘嫁出去后,姑娘也没什么事了,可以好生松快一阵。”湘竹笑嘻嘻地出声,眼神却转向白蔷挤眉弄眼。
虞幼宜嗔了她一句。
三人正谈笑间,前面拐角忽地低着头拐出一人。
翎儿提着一个三层食盒,正不急不缓地向静和苑那边走去。
白蔷立刻停住脚步,心里又想起静和苑侧屋的香炉里,燃着的数十颗青灰香饵。
翎儿似乎是不想引人注意,一直低着头提着食盒,默默地向前走着,看着像是别处的寻常小丫鬟一般。
直到一双攒金丝的绣鞋闯入翎儿的视线时,她才停住了脚步,有些困惑地抬头。
这一抬头,虞幼宜清丽熟悉的面庞落入翎儿的目光中,她面色一顿,立刻怔在了原地。
虞幼宜淡淡笑着,没有出声。
她之前在花嬷嬷说出翎儿的真正身份后,便找了人去看住翎儿。后又有婆子来报,说翎儿并无什么不轨举动,只是每日尽心尽力地服侍着许念白。
虞幼宜心里大致猜到一些翎儿的想法,但对于翎儿仍旧这般好声好气地对待许氏的举动颇有些奇怪,便让婆子继续暗地里看着,想看看翎儿究竟要做什么。
这段日子以来,无论是许氏倒台前,还是倒台后,甚至连虞静珠的事情被揪了出来,翎儿依旧一如既往地服侍着许氏,哪怕许氏动辄打骂斥责,翎儿也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
方才她们去侧屋前,守静和苑的婆子们便有些困惑地提到了翎儿。
若翎儿真的这般忠心于许氏,当初就不应该把许氏的事情尽数扯了个干净。可若翎儿心里暗恨许氏,许氏倒台后,她也没必要继续这般侍奉在左右。
如此一来,岂不自相矛盾。
直到方才见许氏屋内香炉的香雾不大寻常,她谨慎起见打开瞧了一眼,才稍微摸到了些许翎儿的真正想法。
愣在虞幼宜面前的翎儿只是呆滞了一瞬,随后立刻如同几人印象中的那般,十分恭敬有礼地给虞幼宜行了个礼。
“奴婢见过大姑娘。”
虞幼宜瞥了眼翎儿手中的食盒,“这是去给许娘子拿午膳过去么?如今刚到日中,似乎有些早了点。”
翎儿眼里闪过一抹暗暗的光,面上却苦笑一声。
“膳房的人早就不满娘子,若等到晌午,便只会剩些残渣剩饭。娘子养尊处优多年,哪儿吃得下那些。奴婢便趁着日中前膳房的人空闲,去给娘子弄点吃的。”
虞幼宜笑了笑,“原来姨娘身边的大丫鬟还有这等灵巧手艺,我必得见识见识才好。”
翎儿面色一紧,搭在食盒上的手稍稍用力了一些。
白蔷与湘竹听了虞幼宜的话后便上前来,二人虽然可以强行拿过食盒,但翎儿一向友善待人,她们也不愿意对她这般强硬。
翎儿心中思量再三,终究还是当着虞幼宜的面揭开了食盒盖子。
三四道精美小菜映入众人眼帘。
“茯苓莲子羹,拌三鲜,清炒莲藕这一道是什么?”
虞幼宜伸出手来,略略指了下其中一道似乎是什么果仁的菜肴。
“这一个是给娘子打牙祭的,是些烘干的果仁一物,只是闲来压压嘴。”
翎儿微低着头,众人瞧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她这么一句轻声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