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沉醉今朝
精神病人出事的高峰时段,往往在家人探视之后。
程真被24小时严防死守地监控起来,除了阻止他自杀,还预防他把可能存在的病毒传染给医护人员。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他不仅没有任何过激行为,还以惊人的速度好转着。
常青却撑不住了。
许多年前,她还可以愤怒地抽打夏宇,如今她再也没有心力去追究,所有的悔恨全都指向了自己——如果二十年前,她没有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没有任那个男人离开,没有搬到医院家属楼,是不是一切都可以挽回?
人在遭遇不幸的时候,通常会回溯记忆,以为在某个节点上做出不同的选择,就可以改变命运。可还原到当时的处境,每个人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因为那是他们在那种境况下,最好的选择。
夏思危则在接二连三的冲击中,彻底动摇了几十年的固执。他一言不发地听夏宇讲述事情的经过,凝固如雕塑,最终用一声叹息做为回答。
他终于放弃了抵抗,甘心退出所有不再属于他的领域,开始思考余生。
程真出院那天,依旧是常青和夏宇去办理。
常青没刻意拉开和夏宇的距离,也没和他说一句话,倒是程真一直在说,他叙述着这段时间的经历,显得颇为轻松,全不在意自己潜在的感染。
他们把常青先送回二院,临走时,夏宇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常青依旧没说话,唯恐一开口,情绪崩溃得无法收拾,她必须把焦虑暂时压在心底,因为患者的生命也同等重要。
回家之后,程真才安静下来。
房间早已被打扫干净,植物也换成新的,他在那张久违的床上坐了坐,才站起来拥抱夏宇:
“我想你。”
夏宇闭上了眼睛。程真小心地用鼻尖碰了碰他,又问了一遍:
“我可以亲你吗?”
试探的颤音,使他的声线变得陌生,他何曾这样畏缩过?他们的关系又何曾这样脆弱,仿佛一句话,一个吻就能使它破碎?连死亡都不能让他恐惧,却怕自己拒绝,也怕自己逃走。
夏宇又开始疼痛。
程真是他被撕扯下来的肋骨,半个心脏,半个身体和半个灵魂。
他们的痛本应是共振的,只是自己沉浸在一厢情愿的牺牲中,从没意识到,他真正需要的从来不是被保护,而是站在自己身边,共同面对一切。自己所谓的“保护”,等于宣告他二十年来的追逐毫无意义,那突然的离别,又相当于连血带肉地,挖去了他心中最珍视的人。
程真无数次抱怨他妄自菲薄,如今夏宇终于彻底看清了他的证明,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用任何理由抛弃自己,只有抱着自己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
他没有用语言回答。
血液早已融为一体,再没有什么能阻挡这场结合。
他们想起那个初尝云雨的夜晚,海水倒悬的记忆如浪涌回潮,两个男孩的拥抱销魂荡魄,绞乱了所有的心弦。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重失去了分野,所有的意义与存在都变得模糊,下地狱时纠缠在一起,上天堂时也难解难分。
他们是如此渴望彼此的身体,又渴望穿透这身体,刺入对方的灵魂,渴望吞噬所有,也渴望献祭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