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终归是孩子,父母辈的人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餐桌,程真的眼睛还是会不时往夏宇那边飘,有时能看到他挺得笔直的背,有时能看见他吃饭的表情,认认真真,从不说话,咀嚼的速度很均匀。
他筷子用得真熟练。程真想——他依旧把夏宇当作外国人。
晚饭过后,常青把他带到住院楼。
医生值班室里有张诊断床,程真总在这上面过夜。没有突发状况的时候,常青就趴在办公桌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地熬过夜班。除了程真,陪她度过长夜的,就是手中厚厚的专业文献。
诊断床很硬,不适合久睡,每次和母亲值完夜班,程真都有点背疼。但他还是喜欢呆在医院,这里有许多新鲜的人和事,远比被关在家里有趣。常青架不住他的央求,只好带着儿子上班,再三嘱咐他不要乱跑。
那时候人们的安全生产意识还不强,防护措施也不科学,二院拥有全省最好的职业病科医生,门诊的患者很多。常青忙起来就顾不上程真,一眼没留意到,他就从自己视线里消失。
程真熟悉这座医院的每一间诊室和病房。他最害怕外科和急诊科,那里的医生总是急匆匆的,会严厉地批评他碍事。他最喜欢产科和儿科,产科的医生都是阿姨,对他客客气气,忙起来也不会责备他,护士还会给他零食吃。儿科就更有趣了,那里有许多孩子,大人排队的时候,他就能和孩子们玩一会儿。
常青在患者和儿子之间忙得歇不下来,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向活泼的程真突然蔫了两天,紧接着就开始发烧,一边腮帮肿得高高的,碰一下就疼得要哭。防过了流行病高发的春天,还是没躲过夏天,程真被传染上病毒性腮腺炎。他肿着脸,被母亲带去输液。
输液室的护士就没那么和蔼了,她们不仅按住他,在他手上扎针,还开他的玩笑,叫他“传染源”。每次程真想偷偷跑出去,就会被她们叫住——
“‘传染源’,你去哪儿?”
程真被活活气哭好几次,死活也不肯去医院。
常青只好重新把他锁在家里,每次下班回来,带着输液器和药瓶,亲自给他扎针。医生到底不是护士,孩子的血管又细,常青扎遍了他的手背脚背和脑门,经历无数次滚针,才把针头扎进他的静脉。
那段日子是程真的噩梦。
每到常青的下班时间,就是他最恐惧的时刻。
他看着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背和同样无处下针的脚背,脸上针扎火燎的疼痛还是不肯离开。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提醒他,母亲又要回来了。
可那天他等了很晚,天都黑透了,常青还没到家。这时电灯突然熄灭,他摸着黑,从窗台向外看去,附近的窗也是黑的。
停电了。
人们三三两两地从楼里出来,在外面散步。楼下越来越热闹,孩子也多起来,窗外的喧闹衬得房间里更加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