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刚刚开始,如果这样就受不住,以后该怎么办呢?越长溪忽视旁边犹如实质的痛楚,专心看画像,她看得很快,每张都不超过两秒,看完就随手扔在一旁。
卫良也随着她的动作,心骤然抬起,又很快放下,随后再次抬起……
画像很快看完,只剩最后两张。卫良神色沉寂,说不出什么感受,好像荒原失火,他侥幸冲出熊熊火焰,终于得以喘息;又知道火焰马上再次燃起,而他总有一天无法逃脱,血肉骨骼都将燃尽,于是忍不住苦痛。
他刚要打开下一幅画像,突然发现,桌上还有一副画像。他愣住,和之前不同,公主没有扔掉上一张画像,她眼神专注,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姿态,身体前倾,仔细端详画中人。
那一瞬,仿佛突然被人扼住咽喉,无法呼吸,不能思考,数万根箭同时穿透心脏,铁器穿过温热的血肉,疼痛刺骨。可卫良又是清醒的,脑中清晰闪过这个人的信息。
陈清远,工部尚书之子,弱冠之年,貌比潘安,亦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前途无限。哪怕再苛责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良人。
卫良极慢地收回手,眼前的一切都被拉长,他距离公主半步远,但就是这半步,他穷尽一生都无法抵达。
喉咙一片腥甜,卫良垂眸,眼中的光如同星星坠落,一点一点湮灭。
越长溪罕见地没注意到卫良的异常,她细细拂过画像上男子的发丝、衣间褶皱,许久后才开口,语气莫名,“这一幅,画得很好。”
卫良从不会忽视公主的任何一句话,因此,他立马发现,公主说‘画得很好’,而不是‘这个男子很好’。
仿佛溺水之人挣扎出水面,他似乎又能呼吸,抬起近乎冰冷僵硬的手臂,展开画像底部,哑声道,“是画圣冯尘子。”
越长溪愣了愣,“难怪我觉得眼熟,是母后的师父。”
她四岁生辰,孝静皇后送她一副画像,是她在花园玩耍的景象。后来几经辗转,画像丢失,越长溪也逐渐遗忘这件事。
那幅画的笔法、风格,与眼前这幅画一模一样,越长溪以前不懂肖像画,现在懂了,她才隐约明白,孝静皇后耗费多少经历、付出多少情感,才能完成那样一副画。
孝静皇后的确爱她,只是她那时候太偏激,看不见爱。
卫良看出公主的低落,动了动手指,“您想见冯尘子么?他应该在京中。”哪怕不在,他也会为公主找来。
越长溪笑笑,“算了,冯尘子是母后的老师,不是我的。更何况,我功夫不到家,听说画圣脾气不好,本宫可不想被痛骂一顿。”
她被称为书画一绝,其实只学到孝静皇后三分本领。孝静皇后才是真正的才女,但她放弃一切,把一生都献给申帝,申帝却没能善待她。
卫良深深看着她,“您只是不画人像,如果您画,一定会画得很好。”
天下皆知,宝宁公主只画山水、不画人。
她曾说,“我不画人,人之美在其变化。人有百态,如果我只能记录其中之一,我宁可不画。”
她这句话流传甚广,甚至有人说,宝宁公主小小年纪,就有大师风范。
“你也听说过那件事?”越长溪把画推到一边,忍不住笑,“那是骗人的,什么人有百态、不可描绘,都是唬人的话。我那时候不画人像,因为根本不会画,又不想丢脸,所以强行狡辩。”
她和孝静皇后学过两年山水,还没学到如何画人。
孝静皇后曾告诉她,等她六、七岁的时候,能握住笔,就可以画肖像。只是,她们都没能等到以后。
后来画春.宫,是她自己摸索的,融合了现代日漫画风与西方油画,精致细腻,更注重写实,而非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