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语快要死了。
仙尊终于明白安语为什么会明知道林阁主会生气,明明特别特别不想让对方失望,却还是说出来了自己想要休息一段时间。
他终于明白安语为什么说是为了宗门的未来才不想去邀请穆宇的。
也终于得知她为什么会问三个月很长,为什么那么那么想要喊林阁主一声父亲,为什么会明明因为林阁主的拒绝伤透了心,却还是好似很开心地说了一句‘这样也好’,又为什么会在林阁主说只要等到她突破就随她时笑得那么哀伤。
因为她快要死了,仅仅还有不到三个月的寿命。
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她在如此劳累地操心宗门中的事物,已经没办法支撑她继续承担少主的职责了。继续强撑,她本就少到不能再少的寿命会更加岌岌可危。不是她想这样,而是她现在的身体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安语很清楚,如果她死了,穆宇一定会性情大变的。将这样的一种随时都可能爆炸的人留在宗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因为这所谓很漫长很漫长的三个月已经是她仅有的时光了。明明这段时间很少很少,少到似乎转眼都要消失了,每一秒的逝去对她而言都是离死亡更近一大步。她不理解为什么在她眼中少到可怜的三个月可以称得上是很漫长。
她要死了,所以希望能在临死之前再叫林阁主一声父亲,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感受到一丝温情。她知道错过这一次,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她好不容易方才鼓足了勇气问出来了那些话。
也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她明明因为这句冰冷的否认伤透了心,却还傻兮兮地觉得挺开心。
因为如果真的没有任何感情,在发现她死了之后,她特别特别崇拜的养父就不会因为她而伤心了啊。
可就在她已经失望至极,所有希望都被残忍地一一打碎的时候,她的养父又给了她一点希望。
只要她能突破,她就想怎么叫都可以。
一个好不容易得到,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却根本没办法抓住的希望。
她已经快要死了,已经没可能突破了!
这种绝望至极再给一个根本摸不着的希望要比完全没有希望更能伤害一个人的心!
不是别人不给她机会,是给了她却没办法做到啊。
仙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很痛很痛,这种来源于灵魂的疼痛比他之前任何一次渡劫都要疼得多。
他怔怔地看着安语。
连他这么一个外人在得知了所有事情后都难受到这个样子了,安语这个亲身经历了一切的人会难受到什么地步。
明明她已经将所有的人生都奉献给了宗门,都给了这个少主之位。在马上就要死的时候,她只是有些贪心地想拥有那么一小段只属于自己的时间了。
她有什么错,她明明一点错都没有。
但没有人理解她,安语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少主还是因为她这不得已的一次‘任性’而没了。剥夺掉的人还是她为之一直努力的师父。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她曾经拼了命奋斗着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她艰难至极的一生什么都没有了。
她那么敬仰的师父在看到她这样的行为竟然说出来了一句‘你就这么不成熟吗?\'。
不成熟?
这怎么可能是不成熟?
她就是太成熟了,太冷静太理智了,成熟到让人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地为她心疼。
所以安语才会选择什么都没有说,她才能够默默承受着一切。
所以在刚刚青年到来,说要带她去她曾经很想去的地方,让她吃她想吃了很久的糕点时,她才能在明明很想去很想尝一下的时候拒绝掉。
因为她害怕,因为她担心啊,她害怕她一旦体会到这些事物的美好,她就不想死了,她就对这个世界产生眷恋了,她就没办法那么坦然地面对已经注定的结局了。
她怕她会不想死。
所以她特别冷静特别理智地拒绝了。
可那明明是安语梦寐以求幻想过无数次的愿望啊。她都要死了,她却还是没能满足已经近到咫尺的心愿!
但凡是安语稍稍不成熟一些,仙尊都不会难受到现在这种地步。
他真的特别特别希望安语可以不成熟一些,但安语没有。
仙尊僵直地看着依旧在书写着遗书的安语,她真的很好看很好看,仙尊从未想象过世间会有如此好看之人。
在这种四下无人,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垂眸执笔的时候,安语显得更加好看了。
她的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如果没有看到纸上的内容,所有人都只会当她在修身养性地练字,根本没人想到她写的竟是遗书。
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
是因为已经完完全全地伤透了,不再抱有丝毫的希望了吗?
仙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在被什么用力地攥着,让他压抑至极,明明还在正常地呼吸着,可他就是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安语写的每一个字都让他的心酸胀至极,但他只能看着安语写着一件一件事,跟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留下了一些话。
仙尊很想让安语可以继续活下去。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喜欢安语的穆宇会没有跟在安语的身边。
穆宇也知道安语快要死了,所以在听到极北之地有奇迹之花的时候毫无迟疑地就去寻了。
仙尊很想告诉安语。
就算穆宇没有办法带回来奇迹之花,他也一定会找到奇迹之花。就算奇迹之花没办法救活她,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一定会帮她延续生命。
他是仙尊,修真界之人认为无所不能的仙尊。
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她活下去的。
但仙尊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仙尊下意识地准备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攥紧拳头,但让他有些自嘲的是,他发现现在的他竟然连攥紧拳头都没有办法做到。
但就在仙尊特别难受的时候,安语好像发现他的身影,就像曾经无数次的那样,安语温柔地伸手揉了揉他的皮毛,甚至还朝他弯了弯眉眼。
如果是往常的话,仙尊一定会被惊艳到,也会特别开心,甚至有可能会顺从兔子的本能露出自己白绒绒的小圆肚子。
他现在也确实被惊艳到了,可他却觉得更难受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刀割一样。
为什么明明几乎所有的希望都被冷漠地碾碎了,明明自己已经快要死了,她却还能这么温柔地对待一只小动物,还能露出来这种有些宠溺的笑容?
“怎么露出这种眼神,我差点以为你知道我写了什么,想要跟我说些什么呢。”仙尊听见了安语轻柔的声音。
他知道!
他真的知道!
但不论仙尊如何在心里呐喊,他只能看着安语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怎么可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仙尊只能被安语温柔地抱在了怀里,被动地被她带到了灵阁的灵兽园去,然后去见了那里的一名修士。
“师妹,你放心吧,它没什么的,很正常。”修士检查了检查安语递过来的小白兔,然后恭敬地回道。
“那就好,麻烦师兄了。”
在得到回答后,安语便带着仙尊继续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仙尊看着安语继续回到了书桌前,看着安语继续执其了笔,然后在未写完的遗书上继续写下了几行字。
他便看着安语的手忽然顿住了一下,执笔的手开始微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