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然和祁长乐的关系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大概是因为初见时他便将他奉为神明,他的喜怒哀乐也早就被他握在了手中,而且祁长乐才是这段关系中的主导者,秦然于祁长乐的感情除了爱,还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仰慕。他因他而成长,秦然早初并不期望祁长乐会回应他,所以以至于哪怕后来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时常会惶恐这一切都不过又是一场梦。
二人再次重逢,近日的感情逐渐趋于稳定。八个月前下着暴雨的那个夜晚,祁长乐所说的话如今仍时常回响耳侧,秦然相信祁长乐,但他其实并不觉得祁长乐真的有如他所言那般爱他。不过他本身就是个喜欢回避的性子,他满足现状,也对未来充满信心。因此秦然虽然经常有种飘忽不定的感觉,但当对上祁长乐望向他的那双眼,他也总会莫名安心下来。
不过这一切都在今晚破碎了。
秦然至死也不会忘记他睁眼醒来时,祁长乐看向他的眼神。
他眼底呈着的仍是他,却不是寻常漫不经心的一瞥,不是温情,而是恨意。
愤恨、怨恨、憎恨?秦然不敢细看,更不敢细想,只一眼就偏过了眼,再回头时,却只见那青年嘴角溢出大股鲜血,他闭着眼,好像下一秒就会再次消失一般朝后倒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他都很恍惚,身体后知后觉传来即将崩溃的警告,秦然只记得他始终紧紧抱着祁长乐。并且在最后的最后,小队终于杀出重围,他们坐上了车,他对面坐的是鲤生,那个他始终难以心生好感的男人,眼镜遮挡下只露出的小半张脸上唇瓣不断抿起,似乎心情复杂。他看着他再度下意识的抱紧祁长乐,接着便在脑中一直未曾消失的刺痛中,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他再次落入了浮岛幻象,祁长乐则直接被系统传送至了攻略世界梦境,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
每次梦境中都有很大的时间跨度,最短两周,最长足有大半年。
几个小时前被强制醒来的梦境还是冬天,如今却又是春天了。
祁长乐一个人在房间内待了半个小时,也没询问系统“现实”的情况,就着今晚的事数落了系统一会,然后便在佣人的催促声中收拾整齐下了楼。
临出门上学前他问了嘴今天的具体年月日,利用现世的记忆试图梳理清最近会发生的事。
三月中旬,大概半个月后是他的十二岁生日,两个月后他会遭遇那场绑架猥亵,除此之外好像就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了。祁长乐直到坐上车,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才突然又想起件事。
这个时间段……好像是鲤生,或者说白知笑突然失去联系的时候。他调出“现实”里原身的记忆,确认了那个对于原身打击沉重的日子就是这两天。
祁长乐蹙了蹙眉。平常没事闲聊的时候他问过鲤生当初为什么会突然失去联系,鲤生虽然没直说,但似乎是和他的眼睛有关。
虽说没有剧情,但这个世界和祁长乐的世界仍然有很多不同,他借着这点,再加上现世的记忆辅佐,也逐渐列出了一个男主角人选猜想名单。名单上的人不多,但实在标准男二人设的白知笑无疑被他排在了最末。
每回进入梦境的时间有限,时间地点也很随机,虽然系统说是传送主角有关场景,但实际上每回他都不是在人多的地方就是马上去一个人多的地方,能刷好感的机会属实不多。一边要刷好感,一边他又不忍心小白知笑就这么盲了眼,祁长乐路上琢磨着这件事,勉强想出了个两全法。
他进入班级后先通知了一众小朋友自己想邀请他们趁着明天周末今晚到他家来住一晚开个小派对,说完后想了想,还是先走向了白知笑。
不管今天可能会发生什么,白知笑在他视线内总归是让人安心的。
因为排在了名单最后所以时常被祁长乐忽视的白知笑抬起头,一张白净的小脸上无波无澜,只在眼底露出了些许疑惑。
因为家中管教严格,虽然他性格已经好了很多,但仍总会不自觉的管教人说起大道理,即使他成绩第一,还有一张叫人难以讨厌的好脸,这种活动通常也与他无关。
祁长乐也没多说,他将双手撑住少年书桌上,俯身看着他,眼中流露的是恰到好处的期盼。他灿烂一笑:“你来不来?”
也不知怎的,白知笑都到了嘴边的拒绝在“少女”这一笑和亮晶晶的眼睛里打了个转,最终就这么咽回了肚子。
祁长乐一下课就给祁睿打了电话,麻烦他说通白家那边,午休时接到肯定的回电,这事到这儿,才算是成了。
而叫祁长乐比较意外的是,他这回的梦境时间进行了将近两天。
离开时是傍晚,太阳西落,朝霞映红了大半边天。其他小朋友已经被家长接回了家,他临时起意拉着白知笑去了后山看花,正往祁家大宅走,便突然再次接到了系统的通知。
“末世攻略世界宿主身体已休整调理完毕,提前进入未来攻略世界最后一次梦境结束,宿主将返回现实,倒计时开始……”
……
意识逐渐回笼,祁长乐睁眼醒来,是在一间装修精美的卧室内。
时间似乎是下午,卧室的窗子开着,暖融融的阳光撒入室内,鼻间的空气清新怡人,不是血腥味,也不是久无人居住的房子里潮湿的灰尘味。
祁长乐盯着随风轻动的纱质窗帘在墙上投下的片片光影,一时有些恍惚。
若不是结束梦境时系统的通知和这陌生的房间,他都要误以为自己回到现世了。
临昏迷前喉头腥甜,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灼烧的感觉祁长乐并没有忘,他回过神,试着活动了下身体,感知了下自己的身体状态,不算太差,但也不算好。
手脚疲软,身体沉重,倒没什么痛感,但腹中饥饿的同时全身还隐隐有种不能完全掌控的麻木感,自他在现世从隔离区离开后,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再想到临昏迷前的场景,这边的时间又同样过去了将近两天,祁长乐顿时感觉胸口闷了口气,刚醒来便看见阳光的好心情消散无踪。
正想着,在梦境中被他强行打断的系统播报再次响起:“宿主本次昏迷为系统失误导致,目前已为宿主修复了身体大部分损伤,同时为补偿宿主,现已解锁部分主线相关剧情。”
系统失误?解锁部分主线相关剧情?
祁长乐只感觉头好像也隐隐作痛了起来。
你就不能让我消停会儿?
“……”系统沉默。
祁长乐叹了口气,撑起手臂想坐起身来。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半撑着身子抬眼望去,门很快便被人打开了——防弹背心、身形颀长、一身温和不失清贵的气质,再加上标志性的眼镜,是鲤生。
那青年望着他,握着门把的手指不自觉扣紧,他语气故作平淡:“醒了?”
见是他,祁长乐也不再强撑,放任自己重新躺回了柔软的床铺上。
“嗯。”昏迷两天没进食饮水,方才不觉,这会儿一开口他才感觉嗓子干涩的难受,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鲤生抬脚走向床边,脸上是他一贯的微笑:“身体感觉怎么样?”
祁长乐斜了他一眼,言简意赅:“累、渴、饿。”
鲤生微微一愣,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脚步也迟疑的顿在了原地:“……我去叫孟惬?”
祁长乐顿时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字句来:“不用……”
鲤生似乎又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片刻后才抿了抿唇,又转身朝门外走去:“我去给你拿水。”
趁他离开的这小半刻功夫,祁长乐将枕头从身下拽起,半倚在了床头。
鲤生回来时手里拿了一瓶矿泉水,还有一盒已经泡好的方便速食粥。
他将矿泉水拧开递给祁长乐,然后端着粥在床边坐下,祁长乐接过水喝了两口,顿时感觉嗓子舒适了不少。他没开口说话,又接过粥,小心翼翼的喝了起来。
速食粥入嘴的第一口,祁长乐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无比怀念梦中这两天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
因为身体尚还未恢复力气,也因为食物的味道属实不佳,祁长乐动作幅度很小,也很慢。
那平日里俊美张扬的青年消了气焰,本就白皙的皮肤此时没有一丝血色,像是透光的白玉,细腻却也脆弱。他往日明艳的眉眼间也一齐少了份精神气,却并不显得寡淡,反倒衬得墨眸更黑,垂眸间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大片阴影,有股不同韵味的美。
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粥,吞咽间脸颊微微鼓起,眉毛却仍皱着,眼里明晃晃的写着“不高兴”三个字,除此之外却再没什么显露,出乎意料的乖巧。
鲤生看着脑海中浮现的这一幕,心下一动,只感觉心中什么地方似乎柔软了下来,不禁又是一阵怔愣。
祁长乐却只看见他那被眼镜遮挡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唇瓣抿起又松开,来回几次不见停。
祁长乐难得单纯的误以为他也想吃,马上舀了勺粥递过去。
鲤生又是一怔,略显慌张的挥了挥手,别过头:“……我不吃。”
祁长乐清楚明白的看见他耳尖又红了。
“……”想什么呢。
祁长乐有些莫名其妙地低头继续喝粥。
喝完了粥,肚子里有了底儿,又缓了一会,虽然还是虚,但祁长乐感觉也没刚醒那会难受了。
他眨了眨眼,看着仍旧呆坐在床边的鲤生,轻咳了两声。
鲤生有些不自然地抬起头,用他那黑漆漆的眼镜对上祁长乐一双眼。
“……”刚想开口的祁长乐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又诡异的沉默了。
算了。
“大家怎么样?”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鲤生的状态依旧调整很快,他神态如常:“还好,不同程度的受了些伤,除了你和秦然都没有大碍。”
“……?”祁长乐微微挑眉。
“那天你晕过去之后发生了挺多事,秦然上车之后也陷入了昏迷状态。”鲤生微微一顿,神色有些古怪了起来,“你和秦然……你除了那天那一口血,晕过去后生命体征反倒很稳定,秦然也是,你们两个孟惬都看不出来身体有哪里不对,但就是一直昏迷不醒。”
“孟惬撑了一天一夜还在休息,咱们目前在城郊的一个别墅区,丧尸潮刚过,目前还没什么丧尸。”
“阿青他们一直很担心你,不过他们几个没受什么伤,正在附近搜刮食物和水。”他说到这,脸色又缓和了下来,“我们还想明天你和秦然要是再不醒就带你们冒险去一趟医院呢。”
“你醒了就好。”鲤生微微一笑,可以想象得到他眼镜后的双眼,定然也是眉梢带笑,眼神温和亲近。
医院向来是人口流动大的地方,丧尸不少,祁长乐听出了他话里的打趣,也翘了翘唇角。
却不料鲤生突然话锋一转,绵里藏针:“不过话说回来,秦然那边我倒还有点头绪。他当时的情况我看的清楚,没有办法掌控异能,表情痛苦……之后还一直昏迷不醒,很像是受到了精神异能攻击。”
“有趣的是,我先前也曾察觉到队伍中有另一位精神异能者的存在。”他说这话时唇角仍带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仿佛在跟祁长乐唠什么家常,“你当时也是这样吗?有没有头疼的感觉?”
祁长乐早料到他突然扯这么多估计是还有后招等着自己,便学着他面带微笑,淡定而从容:“没有,秦然当时突然异能暴涨,我控制不了,应该是被反噬导致的。”他如实道。
鲤生见此,顿了顿,又问道;“那……你和秦然似乎比褚雪他们要熟悉,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祁长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大约过去了两三秒钟,只见他唇角一扬,一双仿若黑曜石般漆黑却明亮的眼眸光亮都沉寂了下去,笑意中也骤然带上了几分讥讽:“你不如等他醒了直接去问他。”
“他应该也快醒了。”祁长乐淡淡的扫了鲤生一眼,他虽是在笑,墨眸中却冷意森然,这转瞬的改变,仿佛方才那副安静乖巧的模样只是鲤生的错觉。
鲤生望着他这幅模样,突兀回想起了那天他临昏倒前望向秦然的眼神。
在精神异能所看到的世界中,他就像是在看向他。那一刻,随着祁长乐倒下的身影,鲤生的心跳仿佛都有一秒的停滞。他在再见祁长乐之前,从未发觉自己原来可以拥有这么多情绪,心脏也有一天会因为一个人而骤痛,加速甚至产生停跳的错觉。
事后在一切都稳定下来时,他就在想,他绝对不要祁长乐有那么一天用那种眼神来看他。
“抱歉。”鲤生突如其来的道歉反倒叫祁长乐一愣。
他诧异的看了鲤生一眼,正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鲤生!”人未到声先到,只听“砰”的一声响,门很快就被人大力打开。
洛樱站定,冲鲤生笑了下,在看向祁长乐时,她的笑容则一下冷凝了下来:“你醒了啊。”
洛樱对他有敌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祁长乐的视线直接越过她,望向了她身后。她身后顾依筠缓步走来,她一过来洛樱便挽住了她的胳膊,模样很是亲密。
也不知道她俩啥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祁长乐看了眼顾依筠,没说话。
顾依筠也看了他一眼,她似乎在纠结什么,眼神很是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