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4

星期一,顾炤破天荒地踏入图书馆。

长川大学的图书馆是整个学校的标志性建筑,采用“天圆地方”的设计,寓意是好的,就是从外面看上去太像锅盖。

现在是期末复习时间,图书馆内几乎人满为患,大多数都在复习课业,而顾炤却纯粹是为了来找几本书看。

昨晚魔术师离开后,他在房间里坐立难安,深知待在家里恐怕已经不安全了,去住酒店的话信息也太容易被人查到,干脆连夜回了学校,住进他好几个月都没回去的寝室。

虽然在校外租了房子,寝室里还是有他的床位的,有时候训练完时间太晚太累他就会去寝室里将就一晚。他搬出来住的原因并不是嫌宿舍条件太差,他算是活得最粗糙的大少爷了,什么都能忍,就是受不了宿舍这只有一米九的床,他就算天灵盖顶着床头,脚上都要多来一截,根本没法睡。

在宿舍床上蜷了一晚上,顾炤压根儿就没睡着,满脑子都在想魔术师为什么会找上他,又为什么想让他上那艘游轮,早上实在是忍不住了,又给顾汶打了个电话,跟木雨聊了两句。

顾炤想让木雨把她从秦肖精神海里找到的所有关于诺亚人的资料都给他一份,木雨哼哼唧唧地对他一番冷嘲热讽,笑他说尊重朋友隐私都是假的,到头来还是什么底线都能突破。

顾炤想了想,落下一句“你说得对”就挂了电话。

虽然他是真的对那个世界充满好奇,而且这也是性命相关的事,但他还是选择坚守原则。他之所以会去求助木雨,是因为昨晚的彻夜难眠和这近一个月来高压力都爆发了。

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他才来到图书馆,找了几本神话相关的书籍,妄图从这些“神明”的故事中找出一些头绪。

秦肖说过,无论是哪种文明,哪个民族的神话,原型都是两万年前降临地球的高级外星生物,人类历史里流传的神话故事,大多数都与最接近神的诺亚人相关,福尔图娜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在一本讲述北欧神话的书里,顾炤意外地发现了“瓦尔哈拉”这个名字,它是主神奥丁的宫殿,还有一个更广为流传的名字叫作“英灵殿”。

凡是英勇战死的灵魂,都会在得到女武神的亲吻后被带往这座黄金宫殿,每日练习战斗技巧,以迎接那场名为“诸神黄昏”的旷世之战。

而所谓诸神黄昏,其实就是一个有关末日预言,人间先是要经历三个暗无天日的寒冬,阳光彻底消失,人们卸下虚假与猜疑的伪装,用恶意挑起战争,从此陷入永无止境的战斗中。

看见寒冬这个词时,顾炤想到了安柒,还有实验室里被掏空内脏的少女,安柒似乎就是继承了她控制冰雪的能力。

或许诸神黄昏,就是指的诺亚人之间的争斗?

顾炤虽然了解得不深,却也知道诺亚人内部并不是和谐统一的,各种派系之间的冲突可谓激烈,那个叫做伊甸的组织似乎就与瓦尔哈拉结怨颇深,甚至直接动用武装机发起袭击,丝毫不计后果。

而且他可以猜测到,在一个有自己的历史和文明的族群里,不可能只有一两股势力,无论是瓦尔哈拉还是伊甸都只是诺亚人中的一部分而已,就顾炤所知道的都还有一个“恶魔”,他似乎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在希伯来神话里,恶魔是与神对立的堕落形象,是人类阴暗面的象征,还会引诱人类犯下错误。

人类犯错后会怎么样呢?

被神抛弃,失去进入天堂的资格,只能去地狱接受无尽的折磨。

顾炤忽然感觉太阳穴传来一阵疼痛,接着就是灵光一闪,秦肖说过诺亚人会不断往神的方向进化,随着askr的生长,最终会有人彻底变成神,联系上这一点,所谓的恶魔,会不会就是人进化为神这条道路上的阻碍?

或者说,考验?

翻完了几本书,顾炤所得到的结论还是他自己推测出来的,不一定准确,但是当那些堆砌成神话的文字流淌在他眼里时,他仿佛感受到了诺亚人历史的厚重雄伟,而且越发对未来产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情绪。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将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咚咚。”

有人轻轻敲响他的桌面。

他抬头,看见景莹莹正在对他笑。

景莹莹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打出几个字:“你居然会来图书馆。”

顾炤两边都坐着有人,她附身凑在旁边那名男同学耳边说了些什么,男同学推了推黑框眼镜,然后迅速收拾东西,风卷残云地走了。

景莹莹在顾炤身边坐下。

她是带着复习资料来的,应该是在为期末考试做准备,她扫了眼顾炤手里的神话书,又往手机里打字,这次是给顾炤发的消息。

“居然还有心思看课外书,你不复习啦?”

顾炤回复:“我这学期就两门课。”

“慕了慕了,我要考六门。”

“不多,现在复习还来得及。”

“错了,是预习。”景莹莹朝他眨眼。

顾炤接着翻书,景莹莹拿出笔记本看了几眼,又发来消息:“对了,你暑假打算怎么过啊。”

顾炤迟疑了一下,然后回复:“没想好。”

景莹莹甩来一张图片,“游轮了解一下?”

顾炤发过去一串省略号。

“怎么了,游轮诶,难道不浪漫吗,泰坦尼克号看过没?”

“所以你想去体验沉船?”

“……乌鸦嘴!”

“我想和我男朋友一起去,可惜只抢到了普通舱的票,人家想要一间全景大床房嘛。”

顾炤有些惊讶:“你票都买好了?”

“那当然,很难抢的好不好,你知道那十个豪华套间在网上炒到什么价格了吗?还好托几个朋友帮我抢,还多了一张,所以问问你咯。”

顾炤思绪复杂,他觉得这艘船上不得,搞不好还真的要和泰坦尼克号一个结局,但是现在他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两个小时过去,景莹莹将笔记本和书都收拾好,用极低的声音说:“我先走啦,男朋友在外面等我。”

“等一下……”顾炤看向她,“你那张多余的票可以转给我吗?”

地球另一端,法国巴黎郊区,勒罗伊庄园。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正举行着舞会,衣香鬓影的客人翩然起舞,侍者端着香槟来回走动,黑衣的执事从角落里走出,来到人群中间,附在一名年轻男子耳边说了什么话。

男子轻轻皱眉,将香槟杯放回侍者的托盘里,再牵起面前那位小姐的手,在她细嫩的手背上落下轻问。

“抱歉,我得先离开一下。”

那位小姐是真正的名门闺秀,面对舞伴忽然辞别只是露出一个略带遗憾的眼神,“我等你回来。”她说。

楚辛燃笑而不语,然后跟着执事离开。

勒罗伊庄园历史悠久,占地面积宽广,勒罗伊家族祖祖辈辈都在此生活,楚辛燃的母亲是如今家族里唯一的掌权人,作为一家之主的儿子,楚辛燃从小就受到了许多人的瞩目,即使他并不姓勒罗伊。

刚才那位小姐就是家族替他挑选的未婚妻候选,但是在他眼里,这些穿着礼服的女孩都太过娇弱,他的理想是帕德玛夫人那样的女人,温柔且强大,能够与他并肩作战。

他从加入瓦尔哈拉,成为一名猎手时就暗自发誓,要变成让帕德玛夫人欣赏的男人,而不是处处受她保护的小男孩。

一个月前,在玉城的那次行动中,他在帕德玛夫人面前简直颜面尽失,即使他的当时面对的敌人是传说中的恶魔,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输得那么狼狈。

离开舞会大厅,楚辛燃来到位于古堡第三层的书房,与其说这是书房,不如用图书馆来形容,这里藏书非常丰富,而且几乎每一本都至少有一百年的历史。

而他真正要去的地方并不是这里,而是进入隐藏在书柜后面的密道。

密道连接着的房间和古堡里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风格偏向现代,像是某个写字楼里的办公室。

房间中央有一块投影屏,离全息投影还差点,不过画面已经非常真实了,是当前科技很难达到的水准。

屏幕被切割成块,每一个小块里都有不同的人,大家的背景也都各自为异。

“请大家见面的原因,各位应该都已经知道了。”说话的人仍旧是那个红头发绿眼睛的男人。

只不过这次他看见的面孔与上回不尽相同,上回只是亚洲区的猎手,这次则是聚集了瓦尔哈拉全部的精英,甚至还有一部分不属于瓦尔哈拉的人员。

“不过为了避免有人还不知道情况,我再简单讲述一遍,”雷蒙继续说,“上次我们在古巴丢失的试验品被伊甸交易给了上帝之杖,目前已知这批试验品在福尔图娜号游轮上,以高价出售给世界各地的富豪,由此引发一系列惨痛的事故。敌人的数量及能力都是未知数,但我想你们应该都清楚,上帝之杖绝非伊甸那样好对付,他们全都是地狱里的恶鬼,只想向世界复仇。”

“既然是恶鬼,那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楚辛燃说,“我会尽快前往任务地点。”

“好,那就算你一个,”雷蒙点头,“这次的行动人员名单还没有确认下来,总部决定向在座各位所代表的所有力量寻求帮助,我们十分尊重大家的决定,如果有不想参与的,现在就可以退出会议。”

代表瓦尔哈拉参会的是包括沈时年在内的精英人员,金成志和那位叫做狄安娜的金发女郎都不在场。

而其他人,来源就各不相同了,穿长袍的圣堂教士,伽蓝寺的僧侣,大敞和服露出裸.女纹身的日本男人,穿实验白袍的女人,甚至有开出租车的司机,车窗外是香港老城的吵闹的街道。

“很遗憾,盛宏门暂时无法调动人手,”屏幕左上角年轻男子开口,“不过我们能够提供资源上的协助。”

男子看上去非常年轻,身上却有一股沉稳的气质,他面容英俊,棱角分明,眼神冷峻中带着威严。

盛宏门是上个世纪活跃在美国的华人帮派,如今已经彻底改头换面,成为华人街的商业巨头,虽然已经五十年没有涉及黑色交易,盛宏门还是保留了祖辈留下来的规矩。

虽然这个说法一般只会出现在电影里,但是盛宏门早年间确实是中国的武林门派,战乱时代掌门人携妻儿一起移居美国。

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作沈曜,是盛宏门第十九代掌门的继承人。

盛宏门与瓦尔哈拉同为审判者组织,一向是与瓦尔哈拉站在同一立场,此时沈曜的退出是大多数人都意想不到的,他这句话一出口,圣堂紧接着也客气了两句,宣布退出。

越来越多的人退出会议,但是眼前的情况却比雷蒙想象的要好很多,他早就得知盛宏门因为内部事故无法参与行动,沈曜也只是配合他来走个过场。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一声熟悉的“抱歉”响起,沈时年的屏幕居然熄灭了。

搞什么?

雷蒙愣了愣,瓦尔哈拉的其他精英人员和他一样震惊。

沈时年关闭屏幕后,取下眼镜,靠在了座椅上。

宿舍只剩他一个人,整个空间里非常安静,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作响。

很快,有人给他打来电话。

“这边的事不用你操心,”电话那边的人直接了当道,“我会解决所有问题,你不必过来。”

给他打电话的人是沈曜。

盛宏门无法支援的原因是近期内部出现了叛徒,沈曜的父亲,也就是沈时年的养父,在叛乱中受伤,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如今组织内部正在进行肃清任务,实在分身乏术。

沈时年回答:“我知道。”

“为什么不参加行动?”

沈时年沉默着。

沈曜叹气道:“你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一定要记住,我是你的大哥,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挂了沈曜的电话,沈时年仍然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修长的指尖轻轻敲打着,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终于,他拨通了一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