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夕濛一脚踏上门前石板,居高临下,目光寒凉:“既然你对我这么不满,可以另请高明。”
医生说到底也只是个稍微特殊一点的工作罢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她不可能因此牺牲自己所有的时间。再说了,天底下受病痛折磨的患者何止千千万,别说一个陆夕濛,就是千百个陆夕濛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吃不睡连轴转也不可能救得了每一个病人。
她也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把自己看得无比重要,而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是无可替代的。基本的道德素养她会一丝不苟地遵守,更高的道德枷锁可别往她身上套,她要不起。
“你这什么态度。”年轻姑娘更加不满,又怕陆夕濛真的不给她母亲看了,语气别别扭扭的。
“我妈头痛难忍,多挨一秒钟都是煎熬,我也是太着急了才啰嗦了几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至于上纲上线的吧。”
陆夕濛没有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目光转向中年妇人。
“大姐,您哪里不舒服?”
“头痛。”她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抵着额头,很费劲才能抬起头来,似乎稍微动一动脑袋就会刺激到里面的神经加重痛苦。
“怎么个痛法?什么时候开始的?”
“胀痛,三年……”
“啊呀我来说吧。”年轻姑娘是个急性子,看她妈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实在忍不住,“我妈这个头痛准确算起来是有三年了,但中间也不是每天都痛,偶尔发作一次,没啥规律,严重的时候她说感觉头要胀破了。”
“伸舌头我看下。”
大姐眯着眼,似乎分辨了一下陆夕濛的位置,伸舌头的时候却冲着陆夕濛左边没有人的地方。
陆夕濛见她舌头的两边和舌尖上都有红色舌苔,又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摇了摇。
“看得清我的手吗,这是几?”
大姐说:“二。”
陆夕濛没把手放下,让她接着注视:“现在是几?”
年轻姑娘疑惑地看了看陆夕濛,刚想说什么,就听大姐语气笃定地说:“三。”
年轻姑娘吃了一惊:“妈,这还是二啊,你的白内障又严重了吗?”
大姐揉了揉眼睛,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连女儿的脸也看不太清了。
“每次头痛都会觉得眼睛干涩辨不清东西吗?”
大姐回忆片刻:“对,头不痛的时候就感觉还好。”
陆夕濛说:“这不是白内障,是肝火炎上导致的。”
火性炎上,就像热空气上升冷空气下降的原理,头恰好是人体的“至高之巅”,因此炎气上冲最易引起头痛;另一方面,肝主目,《黄帝内经》有言,“肝气通于目,肝和则目能辨五色矣”,大姐的视力模糊与头痛一齐发病,可以认定是肝火的问题。
年轻姑娘问:“要扎针么?”
“不用,吃药就行。”
年轻姑娘说:“要不还是扎一下吧,吃药太慢了。”那徐婶子的儿子徐亮不就是被她扎了两下就好了,而且在她的认知中,买药比扎针治疗贵。
陆夕濛耐心道:“不是所有的疾病都适合针灸的,吃药的效果也不会慢,我给你开龙胆草、炮山甲、石决明……”
“行行行,你直接抓就行,我也听不懂这许多。”
陆夕濛点头:“一共五剂,水煎服,一天一剂,吃完再来复诊。”
年轻姑娘撇了撇嘴:“这药得吃五天,还要来复诊,太麻烦了,你们做大夫的也体谅一下病人来回折腾的难处好不好,别想到一出是一出,真的不能扎针吗!”
“不能。”
年轻姑娘还想争辩,她身边的大姐手指抵着太阳穴,艰难地说道:“开吧,我这疼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像有把刀子在里面搅合。”
陆夕濛说:“大姐放心,一剂药下去头痛就会减轻,眼睛也会舒服一些。”
年轻姑娘后知后觉地发现陆夕濛对自己和对母亲的态度差异,嘚啵嘚了半天的嘴终于讪讪地闭上了,直到走出诊所门才开始重新跟她母亲小声嘀咕。
“我以为扎两针立马就好,还得回去给你煎药……你痛得记不清了吧,刘哥今天晚上来啊,瞧你这样也帮不上我的忙,算了,我要赶紧回去拾掇蔬菜了。”
她口中的刘哥就是指收东西去卖的刘福金,陆夕濛记得以前刘福金是半个月来一趟,这次距离他上次来已经将近两个月了。
凌晨,陆家的门被准时敲响。
刘福金穿一件白衬衫,外罩海军蓝四口袋的褂子,浓重的夜色也遮不住神采奕奕。
“你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让我们也跟着乐呵乐呵。”
刘福金只是笑,露出两排大白牙:“不值当一提。”
他照旧掏出随身携带的账本,这本子很薄,写完之后他也没换,每次就往里面塞记录单,现在已经塞得前后鼓起,线缝的书脊都快撑不住了。
“一共是1块5角3。”
陆爸爸有些惊讶:“这么多吗?”他记不清上次给了多少鸡蛋和菜了,但平常都不超过一块的。
刘福金说:“叔,多您还不高兴吗。”
陆妈妈从里屋拿出这两个月攒的鸡蛋和鸭蛋:“你叔是乐傻了呢。”
刘福金和陆妈妈说了几句家常,却没有接过这些蛋。
“叔,婶,这次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过来了。”
夫妻俩都很诧异:“是又管得严了?”
刘福金摇摇头:“我有几个海东省的朋友回来找我,我准备跟着他们去海东省发展,以后天长路远,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陆爸爸沉默着递给他一杯水:“你是有本事的人,出去闯闯也好,介绍信可准备好了?”这样的跨省流动,如果没有介绍信会被遣返。
刘福金对陆爸爸安抚一笑:“准备好了。您放心,我不做危险的事情。”
陆爸爸和陆妈妈对视一眼,不再继续说了。
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对去遥远的地方有一种天然的畏缩,私心里他们不希望身边的人远行,但和刘福金说白了也只是合作的关系,要站在长辈的立场上劝告他也是不能够的,只好祝福他一帆风顺,以后有机会能再回来看看。
刘福金略坐了一会儿,又赶着去下一家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