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进门时,沈还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几上设着张桐木七弦琴,琴音泠泠地从他指尖淌出来。
见她进来,沈还抬眸看她一眼,没说话。
殷殷顿在原地,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一支熟识的曲,神思有些恍惚。
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太不了解他这个人了。
过去和现在,几乎都一无所知。
琴音落下,他冲她招手,殷殷走过去,却没同往常一般乖乖上榻,只在榻沿坐定。
“大人在烦什么?”
静心修身之曲,意图太过明显。
她跟在身边久了,能辨出他的情绪也不奇怪,沈还没往别处想,只是眉头却仍然蹙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个儿在烦什么。
但自方才看到张蕴和那痛心疾首的表情和殷殷那几近哀求的眼神时,心底便莫名涌起来一阵烦躁,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殷殷垂眸看向他方才抚琴的这双手,手掌宽大,虎口厚茧,手指细长,骨节分明。
她捉过他的右手,轻轻地摩挲着虎口处长年拿刀留下的厚茧,极轻地叹了一声。
他抽回手,扶着她的右脸,令她转头朝向自个儿,从案上取过一块玉,轻轻覆在她唇上。
春日里,船上未备冰块,但这玉却不知为何冰凉彻骨,令那丝隐痛无所遁形。
他看向她微肿的眼皮和发红的眼角,轻声问:“挨骂了?”
殷殷摇头:“我娘不会骂我的,只是我自个儿觉得愧对她这么多年的教养之恩。”
“合该让我去见见的。”方才请杨绍的动静他听到了,知眼下也没机会再和张蕴和说上话,但转念一想,这样糟蹋人家辛苦养大的女儿,见了面若还敢说那些话,不被扫地出门实属困难,何谈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一时也不愿深想,只想听听她的想法,“方才为何一定要我回避?”
她没有做好准备,也不准备把他介绍给家人认识,但这答案能对他说么,殷殷沉默。
她惯来是倔强与要强的,未经历什么大事,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情绪难以压制的时候,她总习惯性地垂首,掩耳盗铃似的半阖双目,借着覆下的长睫遮掩双瞳中的情绪,不想被他看见。
眼下也依然如此,可眉梢眼角的失落与难过还是掩都掩不住。
甚至那平素略显冷艳的微微上翘的眼角,此时也难过得仿佛要淌出水来。
某个陌生的念头一闪而过,令他自个儿都怔了一下。
沈还捉过她的手,轻轻捻着她的指尖,沉默了盏茶功夫。
“殷殷。”
他凑近了些,在她耳边温声说:“等回京再提这些事好不好?”
殷殷单手撑在几上,托着下颌,冲他极轻地笑了下,柔柔应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