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三年。
这三年间,新继位的瑶光王扫平钧天,灭掉遖宿。除了以昱照山相隔的天权之外,所有的土地都纳入了瑶光的版图。
然而天下并不太平。表面上统一的国度,总有势力暗流涌动,不断卷起战火。朝廷派人镇压。这般周而复始,民不聊生。
瑶光王并无意改变这种状况。因国土广袤,难以管辖。让各方势力彼此斗争,相互制衡,倒不失为一种维持国家“安定”的方法。
这是下策。
因为瑶光王身边没有能够帮他的人。当年效忠瑶光王室的忠臣都在瑶光灭国时遇害,而卖主求荣的那些却投靠天璇得以苟全性命。天璇战败时,这帮奸猾之徒哭号不止,以瑶光旧臣的身份求慕容离饶命。慕容离恨不得戮其三族。而转念一想,若杀尽他们,瑶光就真的没有可用之人了。不如暂且留下他们的性命,仍予官职,用利驭之法使他们相互牵制,为自己所用。
而在灭遖宿时则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慕容离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不是失掉了本心,一定活不下来。
待平了天下之后,所有的大臣都惧怕他,表面上恭维奉承,背地里则尽说些不堪之言。慕容离早就看穿了大臣们的心思。他们斗不过他,各方势力为了利益而甘心受他驱策,被他玩弄鼓掌,直至肝脑涂地也无机会翻身。身为瑶光王的他对此甚是熟稔。
他已经完全麻木,对什么事情都没有感觉。如果他觉得自己这样维持下去还有一点意义的话,就是能保护天权不受天下动乱之祸。只要一直维持下去,他的王上就可以过没有烦恼的日子。
可是,他这三年中从未收任何到来自天权的音信。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因为人人都说瑶光王如此暴虐又有野心,过不了多久就会灭掉天权,坐上天下共主之位的。
其实慕容离刚继任王位时并无吞并他国之心,只想要守住故土避免再遭厄运即可。但他很快就发现,如果不把明处和暗处的敌人置于死地的话,他就会被敌人置于死地。瑶光也会再度灭国。
前日又有臣子上书请慕容离出兵攻打天权,并尊称他为天下共主,说了许多阿谀奉承的话。当日退朝之后就被慕容离派人暗杀。
这已经是第十个死于非命的臣子了。但依然有人上书要讨伐天权。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出兵,目前瑶光国内的制衡态势就会被打破。任何人都能有机可乘。运气好的话,一举夺取王位也是有可能的。
况且杀死的人越多,新旧势力更替,新势力比旧势力更难掌控。慕容离日渐觉得如履薄冰,他开始明白这样下去总会有无法维持的一天。
到那时候天权可怎么办呢?
慕容离因此日夜忧虑,精神逐渐受了损伤。夜里时常梦见以前被他害死的人变成厉鬼来找他索命。甚至用执明相送的血玉发簪都不能完全抵挡。那些厉鬼虽不敢近前,却一直在他的床榻旁边徘徊整夜。
他有时会因过于惊惧而在夜里大喊出声。宫中或有传闻,说瑶光王作孽太多,害了失心之症。恐怕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这日,慕容离收到一封天权来的书信。
信是由莫澜代笔的。言简意赅,大意是请瑶光王来天权赏羽琼花。
慕容离已经忘了时下是羽琼花开的时节,因为瑶光王宫中早就没有羽琼花了。
他心动了。一张薄薄的信笺足以让他回想起所有往日的温存美好来。在天权时虽然忧心复国之事,却总有人护他宠他。他见到王上的笑颜能暂时忘掉心事,当时觉得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如今才知那是他今生中离幸福最近的一次。
恨不得胁下生翼飞回去。不求别的,只要能躲在王上身边安稳地睡一觉就好。
他将那信看了一整日,最终打消了要到天权去的想法。为了断掉自己的念想,干脆把信丢进火盆里烧毁。却又把烧尽的纸灰扒了出来,放在桌案上原先放信笺的地方。入夜也不去睡。只点一盏孤灯,看着那些灰烬出神。
夜深了,灯影越来越昏暗。
墙上忽然暗下来一大片,是有人影映在墙上。有人走进殿中。
一定是内侍又来问如何答复天权使者,这已经是第二回来问了。慕容离头也没抬,道:“让他们回去吧。”
“回不去了。”
慕容离这才警觉。方才进殿的人不知何时突然闪身靠近,快得像一条毒蛇突然蹿过来。那人双手撑在桌案上,几乎贴近他脸前。他猛然抬头一看,见那张贴近他的脸上满是刀痕血迹,分不出眉眼耳鼻,只有一张血口,竟是个无面鬼。
“不止回不去,还走不得。”
无面鬼的衣衫上也满是血迹,隐约能看出紫云锦纹。他头上的紫金冠已经歪斜,原先镶嵌的宝珠脱落,却换成一块斑斓鬼石,在黑夜里闪着幽幽冥光。
“慕容离,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此人化成灰慕容离也认得。他惊觉起身,厉声道:“你灭我瑶光全族,死有余辜!别想来索命。”
无面鬼竟穿过桌案,越逼越近。他冷笑道:“灭族?呵,你也不是做了同样的事。合该受到同样的待遇。”
慕容离无可反驳,被无面鬼逼得向后倒退。
“我死后才知道,没了相貌是不能转世的。只能做孤魂野鬼。”无面鬼指着自己脸上深可见骨的刀痕,不断有暗红的血从刀痕中渗出,将他的蓬乱的头发粘成丝缕。他对着脸色煞白的慕容离,忽然狞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