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大雨滂沱。慕容离同卫济回到行宫,暗自想着:只回来悄悄看王上一眼,就看一眼。若他病得不碍事,我立刻走。
谁知回来一见,执明竟像是失心疯了,还说些什么再也不要醒来之类的痴话。慕容离原以为自己一走,执明顶多闹上两天,便会转了心思去玩别的。如何也没想到他竟会这样。慌乱之际,又被他搂进怀里抱了半天。这哪里还能走得?
外面下着冰冷的雨,回鸾阁的浴水却很暖。一回到天权,仿佛那些纷扰都被隔在昱照山外。若说不贪恋这份安逸也是假的。慕容离在温暖的浴水中渐渐放松下来,意识也跟着一松,竟向执明倾吐起深藏心底的秘事。
这些话不是臣子该对君王说的。偏执明是个率真心性,慕容离说什么,他就听着。只要慕容离不想说的,他一概不多问。慕容离也就不在意君臣之分,只把执明当成是一个能听他说话的可心人儿。他被那些事情压得喘息不得,一说出来倒是舒畅了许多。
直到浴水渐渐冷了,慕容离才发觉自己失言。既然知道王上心性单纯,为何又要说这些给他听,岂不是让他徒增烦恼?
在瑶光亡国之日,慕容离就当自己是已经死了。为复国仇,拖谁下地狱都可。唯独不可伤了执明。王上待他这般好,自己若是害了他,断断是天理都不能容。无论如何,绝不可让天权卷入诸国战乱之中。
所以,他终有一日是要走的。
慕容离坐在榻上,手里握着那支血玉发簪。听外面风雨声仍未止息,又想起执明所说日后要带他在水榭边看羽琼花。待花开时候,他一定早已离开天权。若是大仇得报,他自是要自绝殉国,或者那时候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哪里还看得到回鸾阁的花儿呢?一想到此,难免伤心,不禁垂下两行泪来。
这时候,执明带着小安子进了寝殿。慕容离不愿让执明知道自己哭过,赶忙将泪拭去,只不看他。
执明拿了一碗姜茶来,要他喝了祛风寒。慕容离见执明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便知茶里放的大概并不是安神药。管它是什么,只要是王上要他喝的,就算是砒|霜他也会喝下去。
待慕容离放下茶碗,果然感到一阵晕眩。全身的骨头像是酥了一般,眼睛也睁不开。朦胧间,执明竟伸过手来将他揽住。
慕容离一惊,心想:难道他这是?
慕容离大约猜得出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却又不敢细想。他为国守丧,过了今日才正满三年。这时候如何能行些逾礼之事?他只觉得害怕,心跳得极快,身上烧得滚烫,双颊像醉了酒一般赤红。靠在执明怀里,一动也动不得。
执明将手指滑进他头发里,以指为梳,替他将湿发晾开。每捋顺一次,都轻轻揉抚着发根处,动作极其亲昵,却并非什么逾礼之举。慕容离稍微放松下来,心想说不定他逗弄那猫儿的时候就是如此。虽是这样想着,却十分受用,甚至盼着头发干得慢些。
过了不多时候,执明伸手来抚他的额头,又轻唤一声:“阿离。”执明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像是挂心他,又像是怕吵醒了他,但更多是对他压抑的欲望。慕容离听这一声唤,恍惚间心神也跟着一晃。虽仍是害怕,但想到过了子时便是三年丧期已满,又生出几分期待来。
慕容离感觉身体一轻,已被执明放倒在榻上。执明替他拢了被子,又来握他的手。慕容离用仅余的一点力气将执明的手回握住,无意间触到执明手上似乎是有什么痕迹。只是他意识昏沉,还没来得及细想,执明却突然把手抽开。
慕容离身上还烧烫着,只觉得此时若是离了执明一刻也捱不住。忙喊道:王上,你不要走。可是根本喊不出声。情急无助之下,忽然颊上一暖,似是被执明抚上。接着温热的气息压了过来,分明是想要亲他。一切转变的如此之快。慕容离感觉心脏几乎要跳出了胸腔。
那一吻却没印在慕容离的唇上,热度也消下去一些。幸好执明没走,还守在他旁边,用绢帕给他拭着泪。慕容离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怕他走了,竟是急得流下泪来。他被这般轻柔安抚,总算是不再紧张害怕,只是心里浮出一丝浅浅的失落来。
半昏半醒之间,眼睛像是被什么覆住,不但睁不开,而且一点光感也无。慕容离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执明在看着他。
他强打精神,就好像自己与他对视着。他听执明道:“阿离,本王有些话想对你说。可我也不知,是盼着你听到,还是盼着你别听到。不如就趁你睡着的时候说。你若是不愿意听,只当是做梦里听来的,醒了就忘了吧。
“自从我见了你,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再容不下别的了。你却总是想着要走。这次你一走,我的魂儿也跟着你走了。去了哪儿,我都不知。直到你今日回来,它才跟着回来。每日魂不守舍的实在是不好受。不如你下次走的时候,将我也带了去。大不了我舍了这王位。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好不好?”
慕容离听到“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只怔了半晌,执明后面再说什么,他全都没听得。他初到天权时,只是个乐伶的身份。执明从来不顾及这些,一直待他很好。他却从来也不敢猜那是王上一时贪玩图新鲜,还是动了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