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郎,我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之人,你……放弃吧,有郎这番情谊,我纵使现在就被那上天收走性命,也死而无憾了。”不知沉默多久后,已经有些时日下不得床榻的妙龄女子柔和道,由于连日的病痛折磨,她原本如花容一般的娇颜,此时俨然已经失了大部分色彩,眼窝凹陷,面无血色,就如那尚还来不及盛开,便已经枯萎,随着黄昏的雨坠落的蔷薇骨朵。
“君子不能言而无信,我虽不是君子,也不想做那顽固不通的君子,但也不想失信于人,更不愿失信于你。说了要将你医治好,带你一起策马奔腾,赏尽风花雪月栈桥银瀑,便是要将你医治好,遍游天涯海角,让我此时放弃,我做不到,万万做不到。”眉目清秀,但早已被郁郁阴霾所占据的吴越摇摇头,他心中此时已经没有多少悲痛不舍,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暗自伤怀,因为他要医治好面前的心上人,不计一切地去医治。
师门传授并不单单只有画灵之术,同时也会有大量医术及耕读之术,做为老师众多弟子中最优秀的一个,他的画灵之术和医术已经达到了一定巅峰,疑难杂症,寻常病灾根本不在话下,但却偏偏医治不了世间最想医治好的人。这无疑让他从心底深处,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挫败感。
“别了吴郎,没用的。从三月时晋王策马奔腾而过,惊扰路人避之不及,也惊到我阿母,一时脱手将我跌入寒水中时,我就已是必死之人,能活到现在遇上吴郎,已是侥幸之至之事,我已别无怨言……”床榻上的女子轻咳着说。
“你身子虚,就不要多言了,好好养足精神吧,我不会放弃,便是放弃自己,也不会放弃医治你,若是在你有生之年,终究还是无法筹到良方将你治好,我便……和你一起死,我心意已定,无需再多言。”话音未落,吴越便将一根手指,放到了她已经不见半点血色,苍白如蜡的唇上。
“郎又是何苦这般执拗呢?有郎这句话,妾身便心满意足了,只可惜终究是那福浅命薄之人,无法与郎结成夫妻之实,相夫教子。”床榻女子轻轻笑笑,绵软无力地抬起一只手,将覆在唇上的指移开握住后,笑道:“妾身虽已是必死之人,却已想到了一个好去处,若功成,说不得便可一直伴在郎身边,不离不弃,不知郎可想听否?”
“什么好去处?”听闻有此等好去处,吴越当即便提起了几分精神。
天子初登皇极,问鼎天下,正值龙游四海,锐不可当之时,当庭震怒,自然万物瑟瑟,铿锵有声。所幸朝中有心保全李长梦者不少,文武诸臣也避之犹如瘟神,虽有心铲除,却也担心适得其反,真将李长梦逼到国师之位上,因此也不敢斩尽杀绝,于是便联合道门有心之士一起,联保李长梦周全。
而天子虽忌惮画灵之术传播,重蹈前朝覆辙,无法使之为皇室所用,便有心斩草除根,但面对满朝联名作保的文武,再加上李长梦早已过了期颐之年,不在法度可追索范围内,又属新朝祥瑞,却也别无他法。于是在君臣互相博弈过后,与道门一致达成共识:允许画灵之术,以单传方式延续,放归大弟子,及其座下弟子袁清茂自由,与师尊李长梦一道离开,但要立誓不再让画灵之术外传,也不得再有私产,不得再染指朝纲,不得再煽动人心,由道门监督,若有违反,道门同罪。与此同时,已经在押的门徒也将终生陷于牢狱,确保画灵之术不会再外传。
做为回报,离都之时,李长梦主动请求天子,准许自己搜寻仍然在逃的逆徒吴越踪迹,亲手清理门户后,携头颅回都复命,获得恩准。
于是此后余生,李长梦携陈安袁清茂遍寻世间,查找吴越一系踪迹。
数日后,蔷薇开,月满圆,正值夜深人静时。
所有仆从皆已经被驱赶至了门外,不得窃听偷看,楼阁香闺里,只剩下装扮一新,穿上了最喜欢的绿罗裙,插着情郎送给自己的银钗,从而显得精神好了不少的小姐,和一身书生打扮的吴越。
“吴郎,妾身是不是变丑了?”看着默默为接下来做准备的吴越,依窗而坐的小姐问。为了掩盖她的病容,显得精神一些,丫鬟们往她脸上,尤其是眼窝处扑了一层厚厚的粉,又抹上了腮红,嘴唇也红得有些发艳,犹如涂上了鲜血,因此看起来有些怪异。
“不,很美,极美,比此时的银月,和院子里将开的蔷薇都美,我会永远记得你最美的时候。”刚刚磨好了颜料的吴越抬起头笑着回答,但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只有尽量藏得很深,却无比浓烈的悲痛与不舍。
这悲痛不舍看起来甚至有些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