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行稳,北风也停住。
女孩站在船头,衣袍皓白不染纤尘,一蓬绵云似的,在这多情天气里与雪为盟。
好冷。仲冬就是这样的时节,运河里的水看上去也冰凉刺骨。
她却褪下手套,捧了一卷旧书,借着船头没遮拦的天光细瞧。
这不是她的书,她也断不会亲手去拿旁人遗落的东西。
“书”出现在她钓上来的漆盒子里,鱼钩没捉住个活物就够稀罕了,盒子里又有古怪新奇的书册,她才忍不住展开来。
风浪来的毫无征兆,像是刻意一般卷走了她手中的书。
她一时未做他想,倾身去拾。
突然的晃荡,女孩跌出围栏,坠进长日夺人命无数的深渊巨口。
日光与人声逐渐朦胧。眼前不再书,也不再有船,四周只剩一片阒静昏黑。
……
“听说没,林姑娘跟琏二爷离了姑苏,回荣国府的路上竟落了水……”
“是啊,佳人好生薄命呢。”
枝梢上的黄莺说与画眉,枯了一院子偷听见的花。
第一章
感觉像过了一百年那么长。
但凡自己还有气息,现在该是在帐中让大夫诊看。
可这是在哪儿?
林黛玉睁开眼时,人险些摔在地上。她连忙端端正正站好,往身后瞧,却找不到自己是从哪里摔出来的。
左边是一条长街,往返着会叫唤会动的铁匣子,右边是林立着嵌满一格格琉璃片的高大巨碑。
街上行走的人乌发黑眸,穿戴打扮比府中仆役还简便。
有敞着外衣前襟的,有歪斜披着长巾的,男人短发,女人也散着青丝。她就算在自己卧房里也鲜少这样。古怪的是,即便像面对家人一样又装束随意,人人却都行色匆匆,背向而行。
从前只听说一梦南柯,眼下自己是到梦中国度了么,又或者仙山……地府?
“林黛玉。对吗?”
她喃喃道,清楚记得自己的名姓,不像是饮过孟婆汤的样子。
林黛玉再想唤谁,低头瞧见自己的衣裳,忽然一个字也念不出来了。
她□□着双脚踩在地上,穿的不是落水时的狐狸毛斗篷,而是件从未见过的广袖白裙,衣上没一点儿柔和的剪裁,直来直去。
比缟衣贵重华丽太多,反倒有些喜庆的意思,又不是江南跟京城的款式。
她怎么会穿别人的衣裳?
林黛玉连忙去看自己的小指尖,那里有一处旧伤,是小时急着劝即将误入蛛网的蝴蝶另寻它路时,不小心摔了,磕在台阶上落下的。
月牙伤痕还在,她还是她自己。兴许她落入水里,到如今,中间真有百年的经历在别处也未可知。
她暗自琢磨着,一声轻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迎面跑来的女孩背挎四方小包袱,棱角虽钝钝的,也撞得林黛玉肩膀一痛。
女孩连忙带着歉意低头,“抱歉,你没事吧。”
碧玉年华的姑娘,敞着尚不过膝的短外袍,里面是关内少见的手织毛马甲,规整又瞧不出针脚。领口拿红绸带子挽了蝴蝶样的结,石青裙镶着道雪边,长度堪堪在腿股中上,不怕冷似的,露出一双匀称修长的腿。
林黛玉瞧得有些害羞,别开眼去。等姑娘与她擦肩径自离开,她还站在那儿出神。
那姑娘既有温度又有影子,想必街上也都是人非鬼,没什么可怕。
可她说的是什么?
林黛玉完全听不懂。她驻足悄悄分辨路人谈话,异域语言,她一字不通。
都说如鉴的江河水是人间倒映,不知道这是何处的人间。林黛玉捏了自己脸颊一下,有点沮丧,疼,可仍然清醒。
天气冷得能呵出白雾,她漫无目的走在人群中,冷意渗入肌肤,手和脚也开始麻木。
小铺里传来糕点的甜甜香气,可她浑身上下,只余一件衣裳而已。从脚趾冷到鼻尖儿,林黛玉只能呵了呵双手,勉强暖着脸颊。
喵呜——
柔软的东西贴着脚踝擦过,猫咪路过她身边。它扭身瞧她一眼,领路一般往小巷里跑去。
小猫生得长绒毛,栗子皮色尖耳朵,眉头眼尾深色如妆,尾巴柔软的蓬着。林黛玉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小狸奴,不禁追过去。
想再瞧一瞧它湛蓝眼睛里藏的星星。
林黛玉一步步随着猫咪,走进巷子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