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裕点点头,“你说。”
“值得么?”
“嗯?”
“宋裕,你是文臣之首,活下来或许可以救更多人,然而却那样没有体面地死在了沧州城外,值得么?”
崔邵突然扬声,直视着宋裕。
宋裕上辈子也曾经舌战群儒,从未输过,但面对崔邵的这个问题,倒真是有几分不知如何作答。
值得么?他也曾问过自己。
上辈子,他是车刑曝市死在沧州城外的。在收了宗亲和异姓王的兵权之前,沧州就已经沦陷了。辽军统领直言要他宋裕一人的性命,说只要他愿意出城受死,便将城中妇孺放掉。
年年败仗,年年兴兵,百姓们没有得到朝廷的一点暖与怜,早就对脚下的国土失望了。
当一个国家的子民都不再爱它的土地,那么很快,辽军就会攻破大梁的城门,胡人的号角将会插满会极门。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受死,说明朝廷心里还有百姓。
他想用自己的命去换百姓对这个国家的最后一点怜悯,所以那时候,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条死路。
但真的值得么?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在想到周芙时,他是后悔过的。他还没有替她摘下初冬的第一支梅花,他还没有跪在她的面前祈求她的原谅,他还不得不狠心地让她在掖庭幽禁。
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痛彻心扉,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跟周芙诀别的那个夜晚。
“没有值得不值得。”
“终有一日崔邵你也会明白,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宋裕敛了敛眸,平静开口,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崔邵想说,他不会明白的。活下来的人才可以救更多的人,他不认同宋裕,很不认同。
但既已问出了答案,也不再多做坚持,只是缓缓开口,“那既如此,宋裕,明人不说暗话,本官知道你上辈子治过冀州城的时疫,对于时疫的防治一定会比如今荆州城里的其他人都有经验。本官同你还有郡主之间的陈年旧怨可以先搁置一边,眼下,我帐下的人可以供你驱使。”
说着,便要请宋裕坐下。
宋裕摆摆手,示意不用坐,只是让崔邵将城防图拿给他看。
时疫最重的村子早已经被荆州刺史用朱笔圈出来了。
有二十几个村落都染痘症染得很严重。
“眼下因为痘症死伤的人不少,先是起热,然后是不能动弹,再之后是出痘吃不进东西,人熬就这么熬死了。从出痘到死,也就是十来天的事。”崔邵皱着眉头同宋裕讲形势的严峻。
也正因为如此,原先朝廷才有很大的一派是支持火烧荆州的。
“这些人里头有自愈的么?”
“有,那些平素身体就好的,起了热发了汗后吃几幅养气血的药就好了。而那些平日看着就弱的,就死的快些。”
“城中如今有多少大夫,有多少药材,又有多少粮食和身强力壮确定没有感染上的壮丁?这些,需得吩咐下面人查清楚报给我。”
宋裕神色凝重,似是又回到了上辈子治疫时的状态。
崔邵点了点头,起身从营帐里出去,走了几步后又问,“那如今依你之见,官兵需不需要驻扎进城里面去。”
宋裕想了片刻,“需要。”
崔邵点头应了,出门正碰上韩丁,“郡主那儿怎么样了?”
“郡主眼下被挪到了城中的一处小木屋里,那儿就她跟蒋姑娘两个人,两人都喝了药,郡主看着是没有症状的。”韩丁道。
崔邵“嗯”了一声,思虑良久后望了一眼营帐方向,“那位宋大人……不,里头的那个人,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韩丁不解,他在京中当值多年,也知道那是宋尚书之子,如今不过只是一个区区罪奴。
“朝廷里获罪为奴的人多了去了,大人为何偏要抬举他?”
崔邵摇了摇头,轻呵了一声,“你不了解他。”
说到这里,崔邵仰头望了望天。大梁的天还没有彻底的变,最大的黑暗还没有到来,上一世没有见到的黎明和青天,这一世真的能见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