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遇袭之事,犹如一块千斤巨石,猛然投入太乙灸舍这方原本只是微澜荡漾的池水之中,瞬间激起了深藏于平静表象下的汹涌暗流。水面之上,灸舍依旧每日清晨准时卸下门板,艾香袅袅,求诊者络绎不绝,林怀远坐堂问诊,开方施针,神情平和专注,仿佛那场黄昏巷陌间的生死搏杀从未发生。然而,在这看似一切如常的运作之下,唯有林怀远身边那几位最核心、最可信赖的同伴,才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压抑与紧绷。无形的警兆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预示着一场远比公开辩论更为凶险、更为残酷的风暴,已然在暗处酝酿成型,随时可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

陈兰几乎动用了她早年随父行医、闯荡江湖时积累下的所有人脉与关系网,如同一只悄无声息的蜘蛛,迅速而隐秘地编织起一张信息搜集的大网。她昼夜不息地奔走于三教九流之间,拜访了多位隐于市井、见识广博的江湖耆老与消息灵通的特殊人物,不惜重金,只为追查那诡异云纹刺青的源头,以及那包成分复杂的药粉究竟出自何方神圣之手。她的调查必须如履薄冰,既要避开官府的耳目,又要防止打草惊蛇,引起幕后黑手的警觉。

与此同时,杰克则充分发挥了他那外国面孔带来的便利以及那种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性格(至少表面如此),像一条滑溜的鲶鱼,深入到了南京城那些鱼龙混杂、光线昏暗的灰色地带。他在码头苦力聚集的茶棚、在走私贩子出没的酒馆、在地下情报交易的隐秘据点流连,用生硬却充满热情的中文,配合着银元和夸张的肢体语言,四处打探着任何可能与皮埃尔残余势力、或是吉田匆忙离去后可能布下的暗桩相关的风吹草动。他的目标明确,就是要从这些阴暗的角落里,挖掘出那些潜藏在阴影中的不轨之徒。

而林怀远自己,则在这段外松内紧的特殊时期里,一边如同定海神针般维持着灸舍的正常运转,行医救人,安抚人心;一边则在夜深人静之时,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丝紧迫感地,重新深入研读祖父遗留的那些字迹斑驳、浸透着无数心血的医案手札,以及那半部承载着太乙灸法核心精义的《太乙神灸经》。他指尖抚过泛黄纸页上祖父熟悉的笔迹,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愈发清晰——此次对手所展现出的狠辣决绝、不计后果的行事风格,以及那操控人心的诡异药物,远非皮埃尔那种局限于学术偏见与利益争夺的对手可比。这背后隐藏的,很可能是一个更为深邃、更为黑暗的秘密漩涡,甚至……可能与祖父当年那段语焉不详、最终郁郁而终的往事,以及这半部经书中可能尚未被完全参透的、关乎某种更大因果或禁忌的记载,有着千丝万缕、不容忽视的关联。

三日后的傍晚,残阳如血,将灸舍的后院染上了一层凝重的不祥之色。陈兰带着初步的调查结果匆匆归来,她的脸色比离去时更加凝重,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甚至连步伐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怀远,”她挥退了正在院子里晾晒药材的学徒,与林怀远、杰克、小满一同进入那间门窗紧闭、艾香尤为浓郁的内室,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查到了一些线索,但……情况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要复杂棘手得多,水也更深。”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

“那云纹刺青,”陈兰目光锐利,继续道,“我辗转请教了三位在不同时期混迹过北地、如今隐居于南京的江湖老前辈。他们仔细辨认了我根据记忆描摹的图样后,看法出奇地一致——此刺青绝非江南本土帮会或者寻常杀手组织的标记。其纹路古拙,风格阴郁,更像是……前清时期便已存在、专属于北方某些实力雄厚的大军阀私下禁脔的‘暗影卫’的身份象征!”

“暗影卫?北方的军阀?”林怀远听到这两个词,目光骤然收缩如针,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能确定具体是哪一家的麾下吗?”他追问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北方,韩殿荣的势力范围,吉田北上的方向,还有祖父医案中那些指向不明的北方关联……线索似乎正在一点点收拢。

“很难,几乎不可能仅凭刺青确定具体归属。”陈兰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这些‘暗影卫’的身份是最高机密,选拔极其严苛,刺青的细节样式各家皆有不同,且会随时间推移而微调,外人极难分辨。但……结合吉田事发后立刻北上的动向,以及我们之前所怀疑的、他与某位北方大军阀存在密切勾结的情况来看,这伙刺客的来历,恐怕……已是昭然若揭,八九不离十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陈兰如此明确的指向,室内几人的心情还是不由得沉了下去。对手的层次,已然从医学界的争执,跃升到了与手握重兵、割据一方的军阀势力为敌的可怕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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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包药粉呢?可有什么发现?”林怀远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将注意力转向另一个关键物证。

“那药粉的成分,极其复杂,也……极其歹毒。”陈兰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心保管的油纸包,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打开,她的眉头蹙得更紧,脸上甚至掠过一丝厌恶,“我暗中寻访了数家隐藏在深巷之中、专营偏门药材且口风极严的药铺老师傅,他们联手辨析,才勉强辨认出其中几种主要成分。”她顿了顿,逐一道来,“里面混杂了高浓度的曼陀罗花提取物,用以致幻;有天仙子的精华,能强烈麻痹神经;还有一种更为罕见的、只生长在云贵边境瘴疠之地的‘惑心草’,此物能乱人心智,放大恐惧与服从;此外,还有几种性质猛烈、带有微量毒性的矿物粉末,似乎是用来激发身体潜能,并与其他药性产生某种匪夷所思的协同作用。”

她抬起头,看向林怀远,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根据那几位老师傅的说法,这些成分若是少量掺入,可致人产生幻觉、失去痛觉;但若是长期服用,或是短时间内大剂量使用,足以……足以彻底摧毁一个人的自主意识,扭曲其心性,将其变成只知听从特定指令、没有自我、没有恐惧、甚至没有痛感的……行尸走肉般的傀儡!”

“操控心神?竟有如此灭绝人性、歹毒至极之物!”林怀远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瞬间回想起那三名刺客眼中,除了凶悍之外,那抹更深层次的、近乎漠然的空洞与呆滞,以及他们行动时那种不顾自身安危、只求达成目标的诡异决绝!原来根源在此!对手不仅掌控着武力,更掌握着这种践踏人性、操控灵魂的邪恶手段!

“看来,我们的对手,不仅权势熏天,能驱使这等被药物控制的死士,其手段之阴损,心思之狠毒,已然超出了常理,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林怀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皮埃尔与之相比,简直如同稚子嬉闹。”

“还有一事,需要警惕。”陈兰补充道,神色愈发严峻,“我安排在那家法国教会医院附近、负责监视的眼线回报,皮埃尔虽然对外宣称‘卧病’闭门不出,但他的一名心腹助理,就在我们遇袭前后的那段时间里,曾数次悄悄与一个身形精悍、说话带着明显直隶口音、行踪诡秘的男子在医院后巷短暂接触。虽然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此人与袭击事件有关,但时间点上的巧合,以及那北方口音,不得不让我们将这条线索与‘暗影卫’联系起来,怀疑皮埃尔是否在其中扮演了提供情报、或者说……借刀杀人的角色。”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了北方,指向了那个与吉田沉瀣一气、很可能也是害死祖父林老先生元凶的北方大军阀!

就在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时,杰克风风火火地推门闯了进来,带进一股夜晚的凉气。他脸上混合着因获得线索而兴奋、又因线索指向而愤怒的复杂神情,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林!陈!有重大发现!”他甚至来不及喘匀气息,便压低声音,挥舞着手中一张皱巴巴、显然经过多人传递的小纸条,“我花了三块沉甸甸的鹰洋,从一个专门在下关码头一带混饭吃、号称‘包打听’的老油条那里买来的消息!他说就在我们遇袭的前两天晚上,亲眼看到几个生面孔,手里拿着……拿着你的画像!”他指向林怀远,“在码头区那些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偷偷打听你平日出诊的习惯,尤其是……去城南那些老旧街巷的固定路线!”

这个消息,与遇袭的地点完美吻合!

“而且,”杰克语速飞快,继续道,“那个‘包打听’特别强调,那几个人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眼神凶狠,其中一个人,走路时腰侧的衣服下面鼓鼓囊囊的,明显是别着‘家伙’(武器)!最关键的是,他们之间交谈时,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出带着直隶那边的口音!”

直隶!这几乎是敲钉转角,再次印证了陈兰关于刺客来自北方军阀麾下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