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帮了那个该帮的人——那个曾在我最困难时,用他自己的方式拉过我一把的人;做了那件该做的事——在明哲保身和仗义执言之间,选了个不算周全、却能让自己心安的中间项。今晚,应该能睡个踏实觉了。
我转身往公园外走,脚边的落叶被踩得发出细碎的声响。夜风穿过树林,突然带来一阵悠远的钟声,“咚——咚——”,沉闷而清晰,像是从远处的寺庙传来的。这附近确实有座老庙,据说香火还挺旺,我妈以前常去烧香。
这钟声像是在为谁祈福,又像是在为谁送行。我裹紧了外套,把脖子缩了缩,加快脚步往家走。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拖在地上的尾巴,跟着我一步步远离公园。身后的树林渐渐被更深的夜色吞没,只剩下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寂静,和一个或许正在黑暗中,朝着未知方向狂奔的灵魂——他等待被救赎,也或许,正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一场笨拙而惨烈的救赎。
回到家时,妻子和女儿都已经睡熟了。客厅的小夜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打在地板上,映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我轻手轻脚地换了鞋,走到女儿的房间门口,借着门缝看了一眼。小家伙睡得很沉,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微微翘着,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
妻子的房门也虚掩着,我推开一条缝,看见她侧躺着,呼吸均匀。结婚这些年,她跟着我从租来的小单间,到现在这个两居室,没少受委屈。以前工作室资金链断裂时,她悄悄把陪嫁的金镯子当了,都没跟我抱怨过一句。我知道,我不能让她和女儿卷入任何可能的风险里,这是我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底线。
我洗了把冷水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开大灯,就借着小夜灯的光发呆。桌上放着女儿画的画,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一家三口,牵着小手站在太阳下。我拿起画纸,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心里那点残存的不安,渐渐被暖意覆盖了。
不管陈建国的计划能不能成,不管黄皮子最后会不会倒霉,我都不会再去打听了。就像扔一颗石子到水里,我只负责把石子扔出去,至于它会激起多大的涟漪,会荡到哪片岸边,都与我无关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忙碌。工作室接了个新项目,我和小周他们天天泡在工地上,盯着进度,协调各方,每天累得沾床就睡。偶尔闲下来,会下意识地想起那个公园,想起那个空酒瓶,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工作的琐事冲淡了。
大概过了半个月,一天中午,我在工地附近的小饭馆吃饭,邻桌两个农民工打扮的人在聊天,嗓门很大,其中一个说:“听说了吗?黄皮子家出事了!他那个宝贝儿子,前阵子被人带去玩虚拟币,一下子投进去好几百万,结果平台跑路了,血本无归!”
另一个接话:“真的假的?黄皮子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不找找关系把钱追回来?”
“找个屁!”第一个人啐了一口,“我听说是个境外平台,人家早就卷钱跑路了,找谁去?黄皮子这几天跟疯了似的,到处找人打听是谁在背后撺掇他儿子,听说把以前跟他有过节的人都查了个遍,动静闹得挺大,道上都传遍了。”
我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扒拉米饭的动作慢了下来。耳朵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却没什么太大的波澜,既没有预想中的解气,也没有担心的恐慌,就像听到了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闻。
“那他儿子呢?就这么算了?”
“算了?黄皮子把他儿子关在家里,打得半死,听说现在还躺床上呢!不过也是活该,那小子平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他爹有钱,到处欺负人,这次栽了跟头,估计也是报应。”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我却没再听进去。结了账走出饭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睛,往工地的方向走。原来,他真的做成了。原来,那些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真的在悄然运转,最终砸出了一个坑。
只是不知道,黄皮子会不会查到陈建国头上。不知道那个穿着军大衣的身影,此刻是躲在哪个角落,还是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